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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婚之年


作者:邢育森   时间:2005-1-25   阅读1647次

     “你这样对待一个多才多艺、浪漫多情的人是不对的。”我很严肃甚至带点严厉的对老婆说道。她正斜靠在床头的软垫子听着许茹芸的音乐翻看着《家庭医生》,冷不丁的放下杂志用寒风般的凛冽目光剜我一眼。摆明了是人民内部矛盾,她却跟仇视阶级敌人似的那么深情款款。我气不忿,却无从说起。举头望明月,低头思爹娘。抬眼望去,梳妆台的镜子里,我正威武不屈昂首挺胸视死如归横眉冷对大义凛然的——跪在了一只旧搓板上。
    “浪漫?多情?”老婆撇着嘴歪着脸说,“你有本事可别结婚啊,撒开了浪漫去啊,满大街多情去啊,谁拦着你啊?当初是谁哭着喊着的求着我嫁给他?就你那样儿,要不是我同情心忒强能上你的贼船?既然下狠心娶了我,就别整这些浪漫多情了不成,什么岁数的人了,还玩纯情玩花季呢你,这么恶心兮兮的你以为你是谁啊?刘晓庆那是女的你知道不?跟人家学浪漫,你拉倒吧你。青春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服老不行,孟星云同志,我郑重提醒你,完全是为了你好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经是和我结婚四年的老公了。你考虑问题和处理事情不要忘了这个客观事实,否则你会在人生的道路上摔大跟头的。”
    说得我灰头土脸憋了半天没说出来话。跟她吵架我不是个儿。我敲字速度是我说话速度的50多倍,我的表达能力全转化成ACSII码了。如果鼠标能控制声带就他妈的太好了,这样我能以时速几万字的速度满嘴都是如同泉涌的佳句妙语跟她贫嘴套瓷绝对不在话下。可惜用进废退,上网上得我成了个沉默的呆瓜,每次吵架我都只能默默的化悲痛为力量。真他妈的,我恨恨的想着,委屈愤恨几乎到了忍耐的极点。
    “说说吧,”老婆把杂志放下,忽悠坐了起来,盯视着我躲闪游移的眼神,质问道:“跟那个什么什么阳光天使是什么关系吧,老老实实的招了吧,知道咱们家的政策不是,抗拒从严,坦白嘛……,”我看着她,她沉吟了一下,眯眼冷笑道:“也得看情节轻重,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你别以为用个伪装的老实态度就能逃脱群众雪亮的眼睛,逃脱我恶毒的魔爪!”我扑哧笑了出来,点指着她摇头笑道:“乱了乱了,自己气糊涂了,这都说什么呢说。心里话也往外掏啊,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我笑得前仰后合。老婆脸上微红,闷头惭愧了一会,拿起杂志来半遮半掩的做娇羞状。扑打着睫毛给我抛媚眼。那张四年前曾经美丽清秀的脸,随着岁月消逝红颜不再,再加上刚了孩子不久,已经实在经不起长久注视。我嗤了一声别过头去,遥遥回忆着那个令我无比怜惜的清瘦女孩。老婆“嘤”了一声,腻了过来,依偎在我身边,柔声问道:“说吧,我不生气,跟那个叫阳光天使的小妮子,是不是正如火如荼呢?进展到什么阶段了?”
    我扭过脸来,正色看着她,不得不很严肃的说道:“田君同志,咱们还是平心静气推心置腹的好好谈谈吧,有些话已经到了不吐不快再憋下去就成了屁的地步了。”她眨着眼做诚恳状拼命的点头,“好啊好啊,我就喜欢和你谈心,说吧,说出来说出来说出来……”我拉着她的手,恳切的说:“田君啊,现在已经是信息社会网络时代了是吧,一个迫切而严峻的课题同时摆在了咱们面前。是逃避它,还是正视面对它?历史需要我们瞻前顾后,继往开来,做出无悔于人民无愧于祖国无愧于父母的回答。一句话,老夫妻遇到了新问题。我们必须在友好而坦率的气氛里,对如何具有建设性的开创网络时代面向21世纪的婚姻关系的新局面,交流和沟通彼此的看法和意见。是该提到议事日程的时候了。”
    老婆跟瞧贼似的瞧着我,瞧得我直发毛。她翻翻白眼,想了一会,然后说:“网络,网络的两个特性就是开放性和资源共享,网络时代的新型婚姻关系?你小子想什么呢你?”往我额头狠狠的一戳。我咬牙扛住,沉声道:“你误会了,不是共产共妻的大同社会,不是那意思。你是只能属于我自己一个人的,打死我也不会让第二个男人有你一点什么。但我想通了,我把自己豁出去了。作为宝贵的资源,我是开放的,我是共享的,让全世界的红粉佳人都共享我吧。我真豁出去了,全是时势所迫,时势所迫,为了顺应历史潮流啊。”
    老婆跟拨浪鼓似的晃着头,噘着嘴说:“不干。凭什么我就得只属于你自己,你却可以跟别的女人不三不四?你歧视妇女,你大男子主义,你满脑子三妻四妾的封建残余,你整个一白领流氓,你受西方的性解放性自由的反动思潮影响太深了你。你他妈的就是一个网络时代的小浑蛋!”我站起来活动活动酸痛的腿脚,掰着指头给她数韦小宝的那几个老婆,慷慨陈词:“流氓无赖,宁有种乎?我不比他们少胳膊少腿,为什么我不能年少轻狂风流浪漫一把?知道吗,这样做的目的,不是破裂咱们的甜蜜爱情,而是使它更加的丰富多彩,不致于在婚姻的坟墓里枯萎死亡。我这样舍身取义,不是为了离开你告别你,绝不是的;而是为了更好的爱着你守着你。你必须历史的、辨证的看待这个问题,你一定听明白了吧?”
    老婆抬脸痴痴的看着我,目光热切温暖,时光在瞬间仿佛经过了千万美好的岁月,我已经被幸福的融化掉了。猛然看见老婆怒目圆睁声色俱厉的对我喝道:“还不给我洗孩子尿布去!少在这里跟我贫嘴逗乐,惹急了我好好的修理你丫的,看把你惯的,没样了你还!如果你在三秒钟之内还没有从我眼前消失一溜小跑去洗尿布,我会让你很后悔很后悔的!!”
   
    阳光天使一定在网上痴情执着的等我呢。我在飕飕刮小凉风的夜色中往阳台的绳子上搭湿淋淋的尿布,忍不住心事重重。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我暗自思忖。老婆她软硬不吃,原则性忒强,我眼瞅着无计可施。怎么就被她给发现了呢?平时她根本不动我的计算机的,所以我也就毫无防备。难道被她窥到了我的收信箱和我的聊天记录?唉,老话就是说的好,害人之心可有可不有,防人之心却千万不能无啊。
    我还是忒善良老实了我,我愤愤的想着,一边把最后一块尿布搭上去。没拧干净,淋漓了我一脸冰凉潮湿的水。也懒得擦了,就这么拎着盆进来,猛的一下适应不了屋里的刺目明亮,不禁轻微挤了挤眼。
    “老公!”一声尖叫吓了我一哆嗦,第一个反应就是厨房着火了或者耗子蹦她肩膀上了,惊得我失手把盆也摔地上了。老婆扑了上来,扑进我怀里捧起我的脸,急不成声的连连问道:“老公老公,你怎么哭了啊,你流眼泪了?”语调尖利惶恐,跟天塌下来似的。我苦笑一下,叹口气,淡淡的说道:“我还没那么脆弱吧?好歹是个几尺高的汉子呢,眼泪那是随便掉着玩的吗?是尿布拉拉下的水珠,我擦了就是。”闷头向洗手间走,老婆放了手,亦步亦趋的跟在我后面。我看着镜子擦脸。老婆泪眼婆娑的倚在门框上,充满怜惜和内疚的看着我,姿态十分楚楚可怜。
    我又叹口气,觉得肩膀上挺沉重的,浑身很疲惫。就走过去,拍拍她的脸,注视着她说:“亲爱的,是我不好,原谅我吧,爱你本来是应该让你快乐的,而不是我。”我转身走出洗手间,她还倚在那里,在我身后喊我:“老公。”我没回头。又喊:“星云。”我站住,回头,觉得她很奇怪,问她:“怎么了?”她瘪着脸看着我,很悲切的样子,使劲的眨眼好象在忍住眼泪,说:“你是不是今天去查肠子去了?”我点头称是,说:“对啊,大夫化验了一把,收了我不少钱,说我平安无事就把我三下五除二的打发出来了。没事,真的,挺正常的。”老婆走过来站在我面前,闷声道:“化验单呢?拿出来
    给我瞧瞧。”我觉得她过于严肃,不正常,故意干笑了笑把气氛轻松轻松,摊开手说:“反正正常没事,我出了医院,顺手就撕了,化成纷纷扬扬的无数碎片,被一阵风给吹得满世界都是了。”
    老婆瞪着眼看着我。我也睁着眼看着她。然后我笑了起来,说:“你不会以为我得了什么什么,《家庭医生》上说的什么,结肠癌了吧?你可别想象力太丰富了,我真的没事。”老婆瞪着眼继续看着我,想笑没笑出来。然后猛的扑上来抱住我的头,开始热辣辣的狂吻猛亲我的嘴唇我的胡子我的下巴我的脖子我的耳朵我的鼻子我的眼睛我的眉毛我的额头,使着打死架的劲双手用力勒着我狠命的拥抱着我。
    我终于喘了口气,喃喃道:“我算知道什么是受宠若惊了。”老婆把头埋在我的胸前不说话。我逗了她几句,没音儿。拨开垂落的长发,我托起她的下巴,看见她满脸一行行的泪水。我叹了口气,把她搂住,问:“怎么了,老婆,别这样啊,我可没欺负你啊,别哭了行吗?知道我就看不了你这个,你一掉泪我就心疼。”老婆跟个孩子似的埋头痛哭,在我的衣服蹭着脸擦泪,哽咽道:“你多久没这么着和我说过话了?整天跟什么似的耷拉着脸子,对人家爱搭不理的,人家一说话你就嫌烦,天天鼓捣那个破电脑破电脑,人家又弄孩子又给你做饭又收拾家务你都不管,不管就不管吧你还总惹人家伤心生气……”
    说得我也沉痛起来。我愁眉苦脸的琢磨怎么做个好男人就这么难,边安慰她说:“知道,知道,都知道。以前都是我不对,我不好,以后,不,就从现在开始,我要好好的对待你,勤劳诚恳,兴利除弊,痛改前非,重新作人。”老婆皱着眉头满脸泪痕的抬头来看着我,说:“不对,你今天很不对。”我扬扬眉毛,笑着说:“怎么不对了,我挺正常的啊。平常都这样,亦庄亦谐的又可敬又可爱啊。”老婆低下头,叹了口气,说:“不是,你今天处处都和平时不一样。搁平常,你早跑到机器前上那个破网了,跟那个叫阳光天使的小妖精聊天亲热去了,可你现在还陪在我身边,我觉得你一定是有什么事,你瞒不了我的。”
    我心说我要能去不早去了吗还不是被你给绊住了你还疑神疑鬼的什么啊。我抚摩着她的长发,柔声说道:“老婆,你别说的好象我对你多不好似的,我今天就不上网了,一晚上都陪着你好不好?只要你能快乐,我也会很快乐很快乐的啊。”老婆木然看了我半天,问:“你真的把化验单给撕了吗?”我张着嘴点头,笑,说:“还记着那事儿呢?没完了?给你说几遍你才信啊,真的是一切正常!要不明天咱们再去一趟医院,你眼睁睁的看着化验结果成不成?怎么了这是,我对你好点就不行了?别觉得我跟快死了良心发现了似的,我还没活够呢,你再这样儿我非跟你急不可,烦不烦啊你!”说着说着我给急了,声音也就发起狠来。
    老婆深深埋进我怀里,颤抖着肩膀,低低的说:“你别这样,我最怕你对我发火,我害怕。我知道你不愿意谈这件事了,我不说还不行吗,你别跟我急,行吗?”我叹息摇头,再去托她的下巴,她固执的埋下去摇着头不肯把脸抬起来。
   
    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我一直觉得嘴里很渴,没忍过去,就很不情愿的醒了过来。没拉灯,摸黑下床,没穿拖鞋,光着脚悄悄走到客厅里找冰箱的门。摸了半天摸到把手,拉开门借着冰箱灯顺出瓶果汁。关上冰箱,我坐在旁边的马扎上小口小口的喝果汁。我估摸着大概有三四点了,阳光天使此时一定还在网上。要不现在去给她打个招呼?不能失礼啊。我冲动的向书房走去,站在门口我又停住了。吸溜吸溜的喝果汁,一想,没这个必要。深更半夜的,折腾什么啊,以前没她我不活得好好的吗,以后没她我不也会好好的活下去吗?
    一回头,吓了我一跳,老婆正站在我身后,迷茫恍惚的看着我。夜色里她的眼睛明亮的闪烁着光芒。我觉得自己委琐而且尴尬,在如此戏剧化的场面里慌乱了手脚。老婆伸出手来,摸着我的脸,轻声说道:“如果上网真的可以带给你快乐的话,就去吧,别管我了。我不介意了,真的。只要你能快乐,我不应该是困住你的笼子,爱应该是自由的。”我看着突然这么深沉哲理的她,觉得毛骨悚然,我笑了说:“我才不想上呢,只是随便这么走走。看两眼,我就回去睡觉了。这么晚了,还是睡吧,明天一早还要去他姥姥家接孩子呢。”
    我们各自平躺在各自的枕头上,都睁着眼看着夜晚的屋顶发呆,钟表滴答走着,声音显得很大刺耳。“星云。”老婆喊我。“恩?”我回答。“还爱我吗?”老婆问。“爱啊,没道理不爱啊。”我说。“能爱我多久呢?”老婆接着问。“能多久就多久吧。只要我活着。”我懒洋洋的回答。“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老婆冷冰冰的说道。“不至于吧,还有孩子呢。非得徇情不可?什么年代了,找个好人家继续过呗。”我笑着说。“不,我说真的呢,如果你真的怎么了我也不活了,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孩子可以给姥姥和奶奶带。真的,我想过很多次了,我就到郊外的那个拈花山上找个地
    方跳下去。”老婆认真的悠悠说着。
    我情不自禁的扭过头去,看着黑暗之中她的亮眼睛。我的手臂伸出了被子,找到了她的,我们紧紧的把手指绞紧纠缠到了一起。我一边想着阳光天使会在什么时候对另一个男人说这样的话,一边很感动的说道:“有妻若此,夫复何求?”老婆笑了起来,声音很干涩,说:“你总是在骗我,可我也愿意听。这样的话,你重复一千遍一万遍我都不会腻烦的。答应我,星云,为了我,好好的保重你自己,好好的活下去,行吗?活到80岁,不,100岁,200岁,咱们都成老头子老太太了,老的都走不动了,再一起离开这个人间,去那个遥远美好的天堂,一起去,好吗?”
    这样的话很熟悉,我好象前两天刚在网上说过。不是跟阳光天使,阳光天使是那种清淡优雅的女孩子,说不出这么肉麻犯酸的话的。是韵儿吧?对,是韵儿。一看就是在聊天室摸爬滚打出来的,各种套路十分熟练,灵牙利齿甜言蜜语跟我楞能堪堪斗个平手,不错。对了,她已经答应给我寄数码照片来的,也许明天一早就可以收到了吧?不会找个什么二流影星的玉照来敷衍我吧?而本人其实长得惨不忍睹,让我魂牵梦萦朝思暮想见了面却转身就抱头鼠窜?
    想到这里,我不禁哑然失笑。老婆在我的眼前晃着手指,问:“自己傻笑什么呢,你到底怎么了这是?你肯定有事情瞒着我。”我拨拉开她的手,笑着说:“瞒什么啊瞒,我见天的跟你厮守在一起,我干什么你不知道,我想什么你会不知道呢?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睡觉吧。”老婆在夜色里叹着气,好象在自言自语的说着:“我何尝不想和你一起浪漫呢?可是我能那样吗?孩子谁管啊,饭谁做啊,屋子谁收拾啊。如果你真的不爱我了,那就离开我吧,想我了再回……”嘟嘟囔囔的,迷迷糊糊的,我没怎么听清楚,就睡着了。
   
    天光大亮。老婆已经去接孩子了。周六不用上班。我打定主意不刷牙洗脸,直奔书房而去。木然开机拨号上网,完全是出于一种习惯。否则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桌子上放了很多书,我都在很早以前看过一半。如果再重头读一遍我觉得没必要,接着读下去又和以前连续不起来。好象是不光这几本书。自从上了网之后,好象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生活中的很多很多的部分,都停滞和搁浅在半截上了。遥远而且冷漠。重温已成苛求,延续又无从说起。只有这日新月异的网络,不断的提供着精彩的内容和新奇的刺激,把生命驱动起来在屏幕前和脑海里转个不停,转满每一个时间的空白,填满生命的每一个
    缝隙。
    我放着郑钧的《赤裸裸》,张哈流泪的启动foxmail,按F4,木然看几个信箱一起飞快的收着信件。如果会有这么一天,我一封电子邮件都收不到的话,我不知道世界是不是就要崩溃。我将是面对着生命不能承受之空。我害怕的空。一种说不清摸不到的空。用老婆孩子都灌注不满的空,我的生命好象到处都是裂缝。只有网络可以把它们缝补。即时的,交互的,快速的,简捷的,把生命简化成整个网络上一个寄生附着的木然快乐的蜘蛛。
    韵儿的信来了。太好了。信没内容,但有附件!是jpg格式的,呵呵,终于把她的照片寄来了。我的魅力是无法抵挡的吧?我充满了欣喜和欢快。如果没有网络,我从哪里得到这样的欢喜和满足?网络于我,实在是无法替代的啊。还是要和老婆好好的谈谈,让她意识到网络对我重要性,让她意识到我的很多很多的情感已经倾注到网络上了,她必须正视现实,节哀顺变,逆来顺受。作为一个疯狂网虫的老婆,她应该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
    我强忍着不去打开韵儿的照片。我要把她留到最后。把其他的信飞快看完了,一封一封的回信。回完了,可以看看她的模样了,我伸展了一下身子,刹那觉得世界是那么的美好动人。照片打开了,一个清瘦妩媚的女孩子出现在我的眼前。哦,她不是很美很漂亮,但很有很有气质,很让人一眼看上去就禁不住深深的喜欢着她。她告诉过我是医学院的学生。一般学医的人面孔都很威严冷漠,令人望而生畏。可是她却是那么的让人看着亲切,看着和善,看着可爱,看着就如同一阵三月的春风扑面而来了。
    楼道里说话的声音,门铃响了。一定是老婆带着孩子回来了。我迅速关上机器。趿拉着拖鞋去开门。门后站着抱着孩子的老婆,把一堆袋子包裹塞到我手里,挤了进来,回头喊:“小韵,进来吧,呵呵,你姐夫刚起床,还光着膀子呢。不过你们学医的人,也不在意这个吧?”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刚才那个还我屏幕上的女孩子就这么微笑着活生生走了进来。
   
    老婆把孩子塞给我,低头弯腰换鞋。我看着韵儿,或者小韵,张口结舌。我的模样一定很蠢很傻。而且我满脸眼屎光着膀子露着肋巴骨头发蓬乱胡子拉茬的样子也一定糗的可怜。小韵冲我笑笑,逗孩子玩。我在网上对小韵没有透露任何我的信息,我们也没有通过电话,所以她绝对想不到她面前这个左手抓着提兜袋子右手揽住孩子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就是那个和她整夜整夜聊天的网络情人。
    我们无数次幻想和构思过我们见面的场景。但打死我我也想不出居然会是这样。我觉得真是好玩,决心不暴露我的身份,看她蒙在鼓里怎么对待我。老婆推了我一把,打断我的思绪,喝道:“还不请人家进屋,呆在这里傻什么呢,好狗还不挡道呢,一点眼色也没有。”小韵看着我笑。我解释说:“这是我老婆,”说完了又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多余而且蹊跷,接着说:“就这样儿,刀子嘴豆腐心,人挺好的,慢慢你就习惯了。暴烈的时候,热情如火;宛转的时候,却温柔似水呢。”
    老婆转过身斥道:“拉倒吧你,小韵是我妈老姐妹的女儿,我们早认识了,差不多一块长大的。我领着她上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和尿泥呢。”我把孩子放下,举手道:“得,得,你们青梅竹马,我第三者插足,行了吧?一说话你就给我抬杠,来客人了不说给我点面子,话里话外的抢白挤兑我。”老婆哼了一声,拉小韵坐下,去冰箱拿饮料,唠叨道:“都是自己人,充什么大头蒜啊。再说了,给你面子了,你抖起来了,显得怎么着似的,什么用心啊?看我们小韵漂亮是不是?想动什么坏心眼呢你又?没戏!告诉你吧,人家小韵眼光高了去了……,哎,不过,你们倒是有一点可以谈得来,两个
    大网虫,唉。”
    小韵一直静静坐在那里,笑着看着我们斗嘴不吭声。一听上网,眼睛顿时就亮了,脸上焕发了神采,问:“姐夫,你也上网啊?”我刚要说话,老婆抢道:“是啊,你没见我们家每个月的电话费单子呀,啧啧啧,跟剜我的肉似的。每天吃完饭一抹嘴,一个没瞅到就溜计算机前头了。我就纳闷怎么那么着迷呢?连着坐那儿四五个小时不动屁股的,就听见咔拉咔拉敲键盘声了,间或还嘿嘿傻笑几把。不吃不喝咱不说了,连个厕所都不带上的。我说肯定是网上有小妖精,把他的魂给勾走了。哪天我发狠把网给他拆了我。”
    小韵笑起来愈发的好看,如同春风里摇摆的杨柳,说:“君姐,你理解不了,我可理解的了。我跟姐夫也差不多,都这样。”老婆撇嘴道:“你理解他太好了,他整天埋怨我这个那个的,说我不理解他,无法进入他的世界。现在好了,你们好好理解理解,最好他看上你你也看上他你们一块理解去吧,我给受够了,谁能把他给弄走了我谢天谢地感谢死你了。”我哈哈大笑,道:“这可不行,你不要我我还舍不得你呢。”小韵笑着说:“是啊,你瞧姐夫对你多好啊,我可真要羡慕死了。我以后可没你这么好的福气。”得老婆直甜蜜谦虚,我和小韵视线相对,彼此都是笑着轻轻挤了一下眼睛。
    老婆把水果端上来,递给小韵一个削好的苹果,道:“正好今天遇上你放暑假回来了。你是学医的,我说你给你姐夫好好看看他的肠子……”我一听就把啃了一半的桃子扔到桌子上了,没好气的喊:“田君,你怎么回事?昨天不说好了没事没事了,你还真当个事啊。我还要说几遍你才相信呢,我真的检查过了,一点问题也没有!你非把我咒出点什么病你就高兴了是不是?”老婆也急,嚷:“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呢?我这么操心费劲的,还不是为了你吗?谁让你把化验单给撕了呢,你好好的给人家看看人家不就安心了吗?谁愿意你得病啊,要得也让我得了去啊,你要怎么样了我跟孩子可怎么办呢你?”
    说着竟然要掉眼泪。小韵急忙插嘴道:“姐夫,不是我说你,虽然咱们第一次见面,但我跟君姐认识多少年了,跟你也不客气。君姐都是为你好,女人嘛,心里存不住事,尤其是自己的至爱亲人,有点什么就一直在心里抓挠麻烦。不彻底解决了就非得憋出病来。君姐多好的一个人啊,温柔善良,贤惠漂亮,又能持家又能体贴照顾人,你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女同志不都这样吗,多让着哄着就好好的了……”
    我看着小韵直乐。这还是那个再网上跟我谈颓废谈纵情的那个对婚姻嗤之以鼻的酷妹韵儿吗?不过我现在这副德行,也根本不是那个在网上跟她高谈阔论潇洒自如的檬哥啊。我越想这事越有意思,自己就一个人嘿嘿的乐了起来。孩子睡醒了,张牙舞爪的蹬达咿呀,听见我笑的憨,也跟着傻乐起来。老婆和小韵都扑哧笑了起来,满屋子顿时充满了笑声。
   
    我跟小韵逗着孩子玩,老婆在厨房忙里忙外的做饭。小韵是喜欢孩子的,她在网上说过的。看着她跟孩子玩的和谐融洽,都叽叽嘎嘎的笑得惊天动地,我就不禁一阵阵的恍惚。有时候我真想脱口而出说声韵儿我就是檬哥啊,但是我都忍了回去。太奇妙了,太有意思了,我得不动声色的继续下去,看看这后面的发展和结局究竟如何。
    孩子睡了。小韵说要参观我的书房,我陪她进来,给她看我满架子的书。她很吃惊的看着那些书名,我在网上给她谈论过其中的很多佳作名著。我指着那本《垮掉的一代》说我很喜欢,小韵拿起来翻了翻撇嘴说一帮男同性恋的恶心死了她不喜欢。我听了心里直乐,因为她在网上可是对金斯堡的《嚎叫》推崇备至,说中国那些所有阳痿的男人都应该从中找到狂野和激情的力量。现在到了现实生活了,却假正经起来,这可是太有意思了。
    书房里阳光灿烂,我放着Michael Learn to Rock的音乐,小韵说很悦耳动听。可是在网上她却是把这个乐队好一顿贬损,说是商业气息过于浓厚没有什么个性。我是逮什么听什么,谁好谁坏的都是音乐能听就行无所谓。我想起来她在网上说过她喜欢“超载”乐队那声嘶力竭力不从心的叫喊,如同散架的起重机一样的破碎轰鸣,正巧我的磁带架上也有一盘,我就指着它说要不咱们听听另类的?小韵把眉头皱起来,说这么乱的噪音你也爱听啊,整个一受刺激,谁好好的没事听他们啊。
    看来她在现实里是多么的压抑和隐藏自己,当然我也是一样。我们就这么在阳光里随意聊天,她坐在我的转椅上,我坐在桌子上。我们聊得都挺象正常人。我们很难谈到一起去,违心的态度使我们尽量避免对某个话题深入和展开,那样会使我们更加的不知所措。我们甚至谈起来婚外恋,都是异口同声的批判和贬损,尽管我们在网上都说真正的爱情是不可阻挡的,哪怕是婚姻和家庭。
    我看她谈的意兴索然。白天不适合说话,我默默的想着。这跟夜晚在网上聊天绝对是两种不同的感觉。我经常脑子里一片空白,木衲无语。经常刚想起了什么话头,她又把话题转移开了。我只好唯唯诺诺,脸上堆着虚假的礼貌笑容。我们都想说心里话,却都维持着应该说的话,所以谁也碰不上对方的真心流露,如同两个彼此追逐又互相躲闪的碰碰车。
    话题终于还是回到了网络上。其实我一直在打量着她,琢磨着她衣裙后面的美丽身体,该是什么的柔滑曲线。因为她在网上把自己的身体好好的夸过一通,让我神往梦想了很长间。是的,我们在网上无话不谈,没什么好害羞和遮掩的。我看着想象成为现实,就坐在我的眼前,眼神一定很复杂深邃充满着她理解不了的好感和欲望。她则一直在瞟着我的计算机,几次想张嘴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我知道她一定想上网收收信什么的。她把照片寄出去了,一定很想知道檬哥是怎么个回应和评价。我的收信箱里全是她的信,要让她看见了不就穿帮了?我打定主意非得等我把这些痕迹都处理完了再让她用我的机器。
    我们互相交流着上网的体会,这才说到一起了。好象是出于礼貌,小韵并没有问我在网上叫什么经常在哪些地方出没。她一定是把我想成了网上另一类型的人,与她心目中的檬哥根本对不上号。然后我们竟然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上网真没意思”的感叹,这样终于把两个人的健康正常形象涂上了最后粗重的一笔,我们就在这样的感慨和叹息中回到饭桌开始吃饭,结束了这场快把我们都要累死的对话。
   
    “听说网上净是搞网恋的,”老婆拨拉着盘子里的鱼,没有抬头,满嘴米饭嘟囔着,“小韵你没有恋上一把?”小韵停住筷子,想了一下,看着我说:“戒了,没劲。”我喝着啤酒,笑道:“就是,网恋这玩意儿,如同逆风执炬,越往前走,伤的越总是自己。”这话是我在网上听小韵说的,我现在搬出来就是要看看她的反应。果然小韵惊奇的睁大了眼,难以置信象我这么一个委琐庸俗的男人忽然掉出这样的酸词儿,而且这样的词儿对她又是那么的熟悉。老婆使劲甩着筷子上夹的鱼,想把刺搞掉,说:“有些人就是明知故犯,屡教不改。早晚会在人生的道路上跌大跟头的。”
    小韵手边放了杯清凉纯净的白水,她浅浅的喝了一口,问:“怎么着,姐夫正恋着呢?还有过那么七次八次的曾经沧海?”不等我辩解,老婆抢道:“吓,可不是啊,连做梦都把人家名字喊出来了。叫什么?阳光天使……“哦,原来是这样,老婆没有偷看我的计算机,是在诈我。我也是的,没事做梦喊什么啊喊。我闷头拨拉饭又羞又喜。小韵惊叹起来:“阳光天使啊,我认识,跟我很熟的!很有名的一个大网虫呢。”“哦?是啊,太好了,快给我讲讲,”老婆给小韵夹菜,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把我们家小孟搞的如此神魂颠倒?”
    “停!”我伸出筷子比划道:“您要是想让我顺顺当当把这顿饭吃下去,就别提这茬儿了。干嘛呀这是,好象我真怎么着似的,我跟她可一清二白,没有任何感情瓜葛。别把网友都想象成性饥渴的半大小子傻大丫头,根本不是这样。一个成熟健康的网人,是不应该在后面嘀嘀咕咕说三道四,我觉得这是对人家,也是对我的不尊重。”小韵被噎住了,摇头道:“好吧,不说就是。君姐你也别忒草木皆兵了。我看你和姐夫感情挺深的,就算网上有那么几个不知好歹的小妖勾引挑逗姐夫,我看他也挺晓明大义肯定能坐怀不乱。再说了,人家都说,网恋就是一场游戏而已。参与者都不认真,您这看热闹的,就更别着急了不是。”
    老婆去盛第三碗饭,打着嗝把桌子上的几个米粒捡起来放到嘴里,道:“我能不急?哪天被卖了我都不知道,还替人家数钱呢。这年头可真不好说,这些男人,没几个好东西,谁知道他们在外面都干点什么。”我冲小韵做个鬼脸,她笑了,道:“你们两口子可真有意思,跟两大孩子似的。挺好,我也向往有这么一个家庭,经常能拌拌嘴还不伤和气。对了,你们结婚几年了?”我和老婆满嘴咀嚼着一起回答:“四年了。”小韵含着筷子头,沉吟道:“那是丝婚啊,随着年月的增长,你们的感情就更加的坚固了,一直到金婚钻石婚。”
    我和老婆对视一眼,我笑了笑,她哼了一声。小韵接着说道:“怎么着,结婚什么感受啊,君姐,有劲吗?没劲我就不结婚了,就这么着一个人多好啊。”我趁老婆来不及腾出嘴来,回答道:“没劲,小韵,真的。结婚就那么回事,只是我们可以选择的若干生活方式的一种,趁你还没有进这个围城之前,还是多考虑一下别的方式。比如说啊,同居。你就找几个大款傍着,不愁吃不愁花的,还挺自由。没有家庭的负累,没有孩子的牵挂,你爱出国出国,你想干点事业就干点事业,愿意去哪儿背包就走人,悠哉悠哉逍遥自在。多好啊。跟你君姐似的,天天的围着厨房的锅碗瓢勺柴米油盐转,多好的人才也就耽误成家庭主妇了。瞧见没有,又盛一碗,她都吃第四碗了,以后不知道要胖成什么样呢。”
    “孟星云!”老婆把筷子用力一拍,冲我怒吼道:“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就烦你说我胖!我就胖就胖就胖你怎么着吧你,你要是觉得结婚亏了你老人家了你现在就可以走人,你去逍遥自在去啊你,你去找你的小妖精啊你。你这个人道德品质忒恶劣你知道不知道,你还象个当爹的吗你?”这话说的我搁不住了,把碗一推,喝道:“田君,你别这么蹬鼻子上脸的,干嘛呀这是,当着客人的面这么着说我,你当我老实好欺负还是怎么着?别错误的估计了形势,以为我让着你就是我憨厚老面,哄着你就是你什么都对,不是的!我对你不满也很长时间了。我不象当爹的,那你看谁象你找谁去啊你,我早看
    够你那张胖脸了我。”
    “你他妈的说的这叫人话吗你!”老婆急了,把上前阻拦的小韵推开,气急败坏的嚷道:“别拦着我,我这就收拾东西走人,不过了不过了,跟这种猪狗不如的家伙在一起算个什么事儿。”我听见孩子已经大哭起来,满屋子这叫一个乱,低下头来故作镇定的继续吃饭。小韵拉住老婆,劝解道:“君姐,别急别急,咱有话都好好说不成,姐夫不是那个意思,这不都是在说着玩呢吗。怎么刚才还好好的,说着说着就翻脸了呢。”老婆坐下来,喘着粗气说道:“没事儿,我们经常这样,骂两句心里就痛快了。一会就好了,小韵你别管了,回去吃饭吧。”我嘿嘿的乐,老婆和小韵一起向我怒目而视。
    老婆解开衣服喂孩子奶。喂了一会,觉得不好意思,就抱着孩子坐客厅里了。我和小韵继续在桌子上吃饭。我耸耸肩膀道:“瞧见了吧?结婚四年就是这样,你能不结就别结。”小韵沉思道:“唉,我就理解不了,你们感情那么好,谁少说一句能怎么着啊。要是我,能忍就忍住,毕竟是自己爱的人啊,老这么吵吵闹闹的多伤感情啊。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嘴上舒服重要,还是双方的感情重要啊?真是理解不了。”我吸溜吸溜的喝汤,许久,冒出一句话来:“这就是生活啊。以前我们根本不这样,可慢慢的,事情太多了你要知道,被无情的社会和生活就给磨成这样了。你想啊,我们两个人,从一无所有到能维持成这个家,分房子、装修、买家具、购置东西、涨工资、评职称、生孩子、亲戚生老病死,哪件不都是事啊。现在办什么事那么容易痛快啊?不都得每次累的腰酸腿疼,心里窝的全是怒火恶气。就不说平常那些磕磕碰碰了,光这些积累下来的埋怨不满厌倦疲惫,就够让你受的了。”
    老婆在客厅接茬,道:“知道我这么不容易,你还不多让着我点?”我冲客厅喊:“我怎么没让着你啊,哪次不是你出完气了跟没事人似的该干什么该什么,我咬着牙扛着没处哭诉没处撒气的硬是给憋下去?你以为我就那么脾气好没皮没脸天生就是受气包啊?”老婆幸灾乐祸的笑道:“那谁让你是男的呢,我可真没办法。”我拍着桌子说:“对了,你可说着了,你没办法别人有办法。你在别处受了气我给你安慰安慰,我在你这里受的气我也得找人安慰啊。所以我才上网找人倾诉,你不管我自然会有人管。女同志们都同情心强着呢,哪象你似的。”小韵笑的花枝招展,道:“姐夫可真会说,绕了一大圈还是给自己找借口。怎么说都是你搞婚外恋有理了。”
    我和老婆就一齐笑。我说:“没事了没事了,都是我的不对。”老婆插话道:“本来就是。”我深情看着小韵继续道:“说来说去我也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主儿。比如说吧,如果小韵是韵儿,而我是檬哥的话,给我多少个机会我也不敢造次的。”小韵把嘴里的汤一口给喷了出来。老婆在客厅喊:“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了,什么韵儿檬哥的,说什么呢?”我看着惊愕纳闷的小韵,笑着说:“是网上的一段经典恋情。上网的网虫都知道的。檬哥特别的喜爱韵儿,为了让她快乐抛弃了一切。韵儿就给檬哥寄了张数码照片,是那张穿黄裙子站在花丛里的,特别的漂亮好看。”老婆抱着孩子闷头进来,道:“管别人的事情干嘛,把自己管好就行了。孩子直闹,抱他下去转转,回来他就该睡觉了。”我把孩子接过来,收拾东西往门外走。听见小韵在喊:“姐夫,等我一下,我也顺便下楼去买点东西。”
   
    我抱着孩子气宇轩昂的往前走,小韵满腹狐疑的跟着我。我看着她乐,等着她说话。小韵吭哧了半天,迟疑的问道:“你是小丁冬吧?”我扑哧乐了出来,道:“什么小丁冬啊,我不是。他是谁啊?”小韵低头道:“是个网友,挺熟的。经常给我开玩笑,说
    话语气跟你似的。”我摇头。小韵又琢磨了一会,自言自语道:“阿庆?不对啊,他现在应该在海南呢。狗不理?也不是,他在国外呢。蹦蹦虫?哦,你是蹦蹦虫!”我哈哈大笑,道:“什么啊什么啊,这么多歪瓜裂枣的都是什么人物,你说的没一个是我。”小韵哼了一声,道:“你肯定是那帮人中的一个!我给檬哥发照片,就告诉他们几个了。你可真行啊,知道我是韵儿还给我捉迷藏,良心大大的坏。”
    我实在忍不住,对她说:“你怎么不猜我是檬哥呢?”她顿时停住脚步,指着我憋了半天说道:“对了,我知道了,从IP就能看出来了,你是老豆子!”我气得差点把孩子给扔了,没好气的说道:“告诉你了,我是檬哥。”小韵撇嘴道:“拉倒吧,你说你是谁我都信,可你说你是檬哥,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信的。”我也停住脚步,看着小韵,郑重说道:“小韵,你还别这么说,我真的是檬哥。事情就是这么巧,看来都是命中注定的了。”小韵看着我,忽然问:“那你说咱们是什么时候在网上碰上的?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我抱孩子在小区花园的台阶上坐下来,笑道:“是今年四月三日晚上九点五十五分,咱们同时进了一个叫'奶油之恋'的聊天室,特别巧,就咱们俩。那时候,我刚想走,你进来了,劈头就喊,有人吗?我回答说,难道我不是人吗?你连忙道歉赔礼的,咱们就这么聊上了。”小韵摇头道:“这段经历我给好几个人讲过的,不算不算,我再问你,你跟我聊天聊的最长时间是多少小时?”我逗弄着孩子,回答道:“那是六月的一个周末,从星期六下午4点17分一直聊到星期天上午11点半,是田君抱孩子从姥姥家回来才把咱们打断的。那次聊天,咱们都没正经吃东西,你每次去方便就说去释放内存,那次聊
    天你一共释放了六次,我释放了五次,比你还少一次呢。”
    “啊?”她顿时呆在那里了,因为这个细节她不会给别人说的。我继续眉飞色舞的回忆道:“那天先是你讲你的故事和经历,后来我讲我的血泪青春史,说得咱们都掉了好几次眼泪。最后已经是老婆老公相称了,还差点用文字在网上做了一把爱……”小韵腾的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阴沉着脸仔细打量着我和孩子。我若无其事的挥动孩子的手,做天真无辜状,继续说道:“今天早晨你们来之前,我还刚刚看到你的照片,然你就进来了,你说是不是很有缘分很有意思?”
    小韵的脸上表情不断的变换着惊喜异常咬牙切齿愤怒郁闷和甜蜜柔情,最后终于完成了这个转折,接受了这个现实。她喃喃说道:“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我抱着孩子坐的离她更近了,悄悄的问:“现在知道了该怎么办?”小韵斜了我一眼道:“你说怎么办?彻底忘记过去,咱俩就是这样了,我可不能对不起君姐。再说了,你跟阳光天使怎么回事?”我笑,对她说:“说着没事,就吃上醋了。在网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小韵呸了一声,道:“你别爱我,我不理你这茬。什么事啊,我觉得这很象一场谁安排好的阴谋。”我做无奈状,道:“没办法,是命运安排的。”小韵郁闷焦躁无处排遣,
    眼泪就扑拉扑拉的往下掉。
    我看着她乐。很久,小韵把眼泪抹干了,哽咽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人家在这里哭你也不知道劝劝哄哄?要是换君姐你肯定不这样。”我把孩子换到左手,右手去擦她的泪。她一把把我的手拉住了,我们的双手握在一起用力使着劲谁也不说话。我使劲捏她一下,她再使劲捏我一下。在网上积累的深厚感情慢慢席卷了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双紧握的手上了。孩子慢慢的睡熟了,我们就这么拉着手坐在那里,心里充满了甜蜜和忧伤,握着的双手上面盖着孩子的衣服不被世人所知。
    “小韵。”我呼唤着她。“恩。”她回答。”还记得你给我讲过的那个故事吗?故事里韵儿被妖魔鬼怪囚禁在地牢之中,檬哥骑着白马来救你?”我动情的说道。她神色恍惚,低声道:“记得啊,檬哥最爱我的,当谁都不要我的时候,他还会冲破艰难险阻来救我来陪我的。檬哥,你知道不知道,我总是很害怕。我说不清害怕什么,我明年就要毕业了,上班就要工作了,就该嫁人生孩子了。我特别特别的不甘心,可是又没有办法。我的家庭很传统的,不会同意我的异想天开的。我害怕被这个世俗社会给吞没了,我的青春就这么着什么都没留下的结束了。我特别特别的害怕。”我用力捏着她温暖圆润的小手,觉得就是比老婆的强,安慰道:“没关系的,檬哥在呢,檬哥陪着你,檬哥给你一段浪漫的爱情,哪怕只是一生的一个瞬间。”小韵叹了口气,说:“那我也就满足了。”
   
    我们站起来在小区里转着。我看着乌云已经慢慢的席卷上来,对小韵说:“你晚上吃完饭晚点走吧。”小韵迷茫的说:“好的,檬哥你说什么韵儿就做什么。”我笑着说:“天气预报说了,今晚有暴雨。等下起雨来你就走不了,你君姐肯定要留你住下的。”小韵木然说:“那又怎么样?”我笑着说:“那晚上你肯定睡客厅,你君姐带孩子睡的特别早,一沾枕头就打呼噜,我会上网上的很晚很晚的。”小韵道:“那又怎么样?”我兴高采烈的说:“那你就可以溜进来,咱们在书房里好好的叙叙啊。你忘了咱们在网上的约定了?你要和我好好的疯狂一把的?现在是多么好的机会啊,也许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了。”小韵摇头道:“不好,我不能这么做,君姐还不杀了我?不可以不可以的。”我怂恿道:“这样才有意思,才刺激呢。越危险越好玩,咱们肯定终生难忘。你想想,能让你终生难忘的事情,这一辈子才能有几次呢?”
    小韵沉思了一会,道:“不行,我可以陪你说会话,做别的不可以。”我笑着说:“好吧,那就随你,我也不逼你。到时候怎么着再说吧。”小韵踢了我一脚,说:“你这个坏家伙,君姐怎么就嫁给了你。”我叹了口气说:“没办法,我再不把握最后的时间,我就把握不了了。”小韵迟疑道:“你什么意思呢?”我怅然道:“你君姐不是说我肠子有问题吗,真是这样,我那天去检查,化验结果很不好。医生说也许就是癌。话虽然婉转,可我听的出来。我没几天活头了,我经常觉得浑身没劲,从骨头往外的疼。我怕她害怕悲伤,就把化验单给撕了,你也要帮我瞒着她,就说给我查过没什么事。”小韵白了我一眼说:“真的假的啊,我都不敢信你了。就算是这样,那这也不是你的借口,同情是一回事,做什么是另一回事。”
    我们已经围着小区转了一圈,回顾着那些令我们脸红心跳刻骨铭心的往事。走到了我家楼下。我们停住脚步,互相看着。“檬哥,你的肠子,真的化验结果不好吗?”小韵带着哭音的问。“这很关键吗?”我笑着说,“在整个事件里,它不是核心,也不是关键啊。”小韵眼神迷离的问:“那什么是关键呢?”我叹口气说:“咱们之间有着很深厚很自然的感情,这个客观事实就是问题的关键。”小韵也叹着气说:“怎么就成了真的了,我一直以为这都是想象和虚幻的呢。”我笑着说:“你忘了希腊的那个神话故事了?雕塑师整天看着那个他深爱的雕像,那个雕像不就从想象变成了真实了吗?当我们在某件事物上持续不断的投入感情的时候,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
    小韵脸红了起来,低着头说:“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好象真的是处于恋爱之中了,我现在没有任何理智和思维。”我笑着对她说:“怎么办呢?我把决定权交给你吧,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小韵抬起头,茫然的看着远处和身边,轻声说道:“要不咱们再在小区里转一圈吧。”我看着小韵的黑发在风中飞扬,暮色就要淹没整个城市,我往上托了托孩子,笑着说:“那咱们就再转一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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