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为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 > 运河杂志 >> 文章内容


七彩的校园生活


作者:王志红   时间:2004-12-5   阅读1400次

    
   
    1956年金秋,我胸前佩戴着白底红字的河北通师校微神气地出现在校园里,心情格外兴奋。
    上师范国家管吃管住不用家里拿钱,父母没有了因儿子上学而囊中羞涩的窘迫;毕业后当教师,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不再重蹈父辈们常年与泥土为伴的复辙。混到这份可谓祖坟上冒青烟了。
    通师始建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体现那厚重历史的是北院那三栋高窗明镜的拱式建筑。粉墙青瓦、磨砖对缝,很有气势。入学那年前排辟作了理化实验室,中间一排为藏书馆,最后一排是学生的洗漱房。还有那深深院中高耸着的古槐,枝枝叶叶,郁郁苍苍,夏天在阳光投下稠密的浓荫,连空气也给染绿,满院的槐花开得正好,香风阵阵,扑鼻而来。藏在密荫处的几排瓦房是学生休憩的地方,恬然幽静。
    南院由一条笔直的南北甬路分为东西两部。甬路尽头往南是一个偌大的体育场。南院最瞩目的是路东那座高大的红色教学楼。入学那年,新生以年龄为序,分甲、乙、丙、丁、戊、己六个班。我属年龄最小的一档,编在己班。在红楼三层向阳一侧的明亮教室里,开始了三年的学习生活。
    我是寒门之子,来自农村,父母全在那土地上,他们生活很苦。我常提醒自己,我和别人上学不同,是穷上学,有别样的心境,别样的苦衷,所以要有别样的追求。
    给我们上课的老师无一不仪表堂堂、知识渊博。他们是诲人不倦的良师益友。语文教师宁大的滔滔乎言词,崛崛乎语次;工艺老师王祖植涉笔成趣,引人入胜;音乐老师葛士彬女士雍容尔雅,谈笑从容。她弹起钢琴如江河奔腾,一泄千里;恰行云流水,娓娓潺潺。她是我们的班主任,平日里脸上总挂着甜美的笑容,与她交流,无师无生,极易沟通。三年里她给了我很多关爱和帮助。
    河北通师是全国体育先进校,获此殊荣德高望众的季茂德老先生功不可没。季老是解放前全国三铁(铁饼、铅球、标枪)冠军获得者。他指导的由通师、潞河中学组成的通州专区田径队、篮球队在河北省运动会上曾四次夺魁,多次为通州赢得荣誉。他身材魁梧健壮,古铜色的脸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一看便知,他是一员久经风霜常年驰骋在运动场上的骁将。那时他已年近五十,但手手矫健。在篮球场上,他排兵布阵,指点迷津;在田径场上,他跑跳投掷示范在先,一招一势,令人叹服。在他的努力下河北通师体育活动蔚然成风。他培养出了以全国中长跑三项冠军李贺年为代表的一大批优秀运动员,培养出了以张勇为代表的一大批国家教练员、裁判员。入学不久,在他的提携下我进了河北通师篮球代表队。
    流彩溢金的年华,加上对良师的耳濡目染,我很快收敛起了少年的心性,萌生了把河北通师作为塑自己的机会。入学不久,我向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在又红又专的道路上去追寻那美丽的梦。
    1956年是如日中天的年份,我们国家实现了生产资料变私有为公有的伟大变革,踏上了社会主义的关键一步。
    1957年春夏之交,一场突如其来的、声势浩大的“反右”运动一下子使我坠入了五里雾中,连那多彩轻盈的梦也变得灰暗且沉甸甸起来。平静的校园顿时沸腾起来。记不清是哪一天了,忽啦啦的大字报铺天盖地而来,来势很猛。红楼一层楼道的两侧贴严了,顺着楼道的一侧墙壁蔓延到二楼––––三楼,直上了四楼,整个大楼内能贴的地方都贴严了大字报。内容尖锐得惊天动地,耸人听闻,观者面面相觑,无不愕然。
    河北通师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1919年通州第一个共产党员魏恩铸(通师附小教员)和孙敬修(通师学生)组织师生上街宣传“五四运动”,反对巴黎和约和日本并吞我山东的侵略阴谋。1925年,通师师生走上街头,参加杨秀峰(女师历史教员)组织的声援上海“五卅惨案”活动。1935年,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头,师生投入了轰轰烈烈的“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通师广大师生谱写了一曲曲爱国反帝凯歌。
    整风开始后,通师广大教师以儒家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使命感,以透明的人格,以仁者敢于向王者进谏的无畏,积极参与了“大鸣大放”。可事情正在发生着变化。
    一天下午,年级党支部组织党员和入党积分子开会了。党支部书记王玉玺、副书记沈常明通报了当时的情况。指出少数极右分子借帮助共产党整风之机,猖狂地向党发起了进攻,要搞钨匈牙利反革命暴乱,一场旗帜鲜明的反击战已经开始。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报刊上、广播里反击的火药味越来越浓。揭露“罗龙基、章乃器反党集团”,痛斥“葛佩琦破口大骂共产党”,抨击“有人提出要与共产党轮流坐庄”云云……
    校园里渐渐平静下来。不少教师紧张莫名。时间不长,几个经常谋面的老师离开了学校。他们毕竟是一介书生,哪里晓得政治斗争的水火无情。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空间,面对错误的对象,悲剧性地扮演了一个错误的角色。右派分子的帽子无情地扣在了他们头上,他们成了专政对象。
    按规定除党员外,学生不参加运动。可一名三年级学生却卷进了政治漩涡。记不得此人的称谓了。印象中他高高的个儿,略有驼背,留着大分头,一张文静的脸上戴着一个大眼镜。在“大鸣大放”中他不知天高地厚的高谈阔论招致了大字报围攻。开始只见他满脸怒气,愤愤不平。后来又他剃了个光头,于是又招来新的一轮围攻,说他这是对社会主义制度的抵触。
    历史上接舆髡首,桑户裸行,李贽蓄发生以示不与当时统治者合作的先例。那位同学红尘滚滚、宏辱之间竟剃了个光头,无疑被视为是对现实的一种挑战,下场是可想而知的。以后再没见到他,不知他面壁何处了!
    有资料显示:截止到1967年底,通州区(包括通专机关、通州市)划定右派分子316人。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经落实政策确认,在通的不属于错划为右派的只有四人。
    一场暴见,一场骤雨,昭示蒙昧的人们不要太天真,太自信,把历史进程看得过于简单。而人生旅途崎岖修长。风风雨雨中的领悟,是无法在课堂里学到的。
   
    二
   
    反右斗争刚刚结束,历史又把我们带进了充满狂妄、浮躁的新一年。
    1958年,我们国家历史上有名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呼啦啦地展开了,染红了中国土地。
    除“四害”活动开始了,我们爬到墙上,登上楼顶,站在窗台上,探出身子,用竿子、棍子以及拖布的木柄,配合着喧天撼地的锣鼓声,恫吓、驱赶那走投无路而拼命飞逃的麻雀。全民大跃进的大幕就这样拉开了。
    旧中国“一穷二白”如同一张白纸。挣脱了镣铐的人们梦寐以求的要在这张白纸上写出最新最美的文字,画出最新最美的画图。他们对“多快好省的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无比亲切。他们听说“超英赶美”、“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热血沸腾,他们盛赞“一大二公”的人民公社是“通向共产主义的金桥银桥”。人们一次又一次地振臂高呼,万岁声激荡着大江南北,震撼了长城内外。
    奇迹真的出现了:
    “小麦亩产800斤!”昨天广播放了一颗卫星;
    “水稻亩产万斤!”今天一颗更大的卫星腾空而起。
    ……
    一个喜讯接着一个喜讯,一个惊汉接着一个惊汉。同年8月,河北徐水县提出通过供给制,五年进入“共产主义”。不甘落后的山东范县提出了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三年规划,并编了一首顺口溜;“人人进入新乐园,吃喝穿用不要钱;鸡鸭鲁肉味道鲜,顿顿可吃四个盘;天天可以吃水果,各样衣服穿不完;人人都说天堂好,天堂不如新乐园。”毛主席看后在是年11月6日,批阅该县的规划时说:“此件很有意思,是一首诗,似乎也是可行的。时间似乎太促,只3年。也不要紧,完不成,顺延也可。”由此可见老人家对中国落后生产力发展水平多么忧心如焚。
    艺术创作也不甘寂寞了。有这一幅漫画,配着这么一首歌谣;“一个米粒煮一锅,一个玉米装一车,高粱杆上绑电线,坐着瓜瓢过黄河。”看后一笑置之,权当艺术夸张。
    而令人啼笑皆非的一场恶作剧却使我愕然。忽一日,人民日报上登出了一幅照片;众多参观者一个小孩子站在稻穗上跳舞。再看下文––––摄于北京郊区富名庄。来自故乡人,当知故乡事。富各庄离我家仅几里路,撒谎岂能瞒得了当乡人。
    我原以为那些高产典型是中央台广播的、党报上登的,不容置疑。更何况那是全国的典型,非我那贫瘠之乡可以类比。而眼下这幅照片呢?我无新变化 如何不敢相信了。
    事情很快报露出来。那是农场领导冯XX精心策划的。他事先叫人将30亩即将成熟的水稻连根拔起,移栽到一亩水田里,然后让一个小孩子站在里面的小凳上跳舞。于是就有了那张令人忍俊不禁的照片。还是不必过分地责备冯某吧!谅他可能出于发时某种无奈。谢谢照片的制造者们,给人们留下了那段永远不该忘记的历史!
    轰轰烈烈的跃进浪潮终于使学生走出了课堂。四月赶怀柔水库工地参加了一周的会战。10月又日月兼程赶到号称“乌克兰”的西集,挥锹舞锨翻土地,支援种麦。返回学校已是隆冬时节,又投入了全民大炼钢铁的洪流。
    偌大的操场里垒起了一个挨一个的小土炉,一车又一车破锅烂铁运进操场,一堆堆焦炭、木柴堆积在小土炉旁。风箱嗡嗡,炉火熊熊,同学们手握钢钎用力地搅拌着,钢花四溅。学校食堂二十四小时烟火不停。大白馒头随便吃,黄澄澄的玉米渣粥随便盛,敞开肚皮吃。
    昼夜奋战,熬得人筋疲力尽,昏昏顿顿。一个同学忽然松开了手里的钢钎,身子一歪瘫在地上睡着了。只一会儿,他又霍地从地上爬起,重新拾起钢钎搅动起来。“大检查,大评比,扦红旗,拔白旗”。那个时候谁不怕被当作白旗拔掉!
    年底得知:人民夺取了1070万吨钢的大战告捷!后有材料透露,其中300万吨钢是土钢,根本不能用。
    历史是遵循着一定的轨迹发展的,但是许多相互缠绕的必然和偶然的因素,也常常会使历史的进程充满着曲折,发生种种不测的风云,而每一次的结果总是人民去承受苦难。
    沸腾的场面不见了。1959年中国大地进入了三年困难时期。到处是饥肠辘辘,面黄肌瘦的人群。开饭时,同学们涌进食堂,捧着碗,喝起了稀粥。我还记得,曾有几次下晚自习后,饿得实在难忍,几个同学一起溜到西边的实验园地里捡拾冻烂了的甜菜疙瘩充饥。
    惨痛的代价警示人们:成就伟大的事业,既需要轰轰烈烈,更需要科学务实。可异,中国大地上总在上演着一场接一场的悲剧,文化大革命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经历了风风雨雨二十年,才又重新拿起“实事求是”这个马思主义的锐利武器。
   
    三
   
    河北通师是一所培养师资的中等专科学校,毕业生分布于北京市、天津市、内蒙古自治区及河北省30余县。除特别优秀者和确有特长的毕业生有机会分配到中学外,其他都到小学去。从踏进通师大门的那天起,我就立志三年后当一名中学教师。
    入学时间不长,一天上午父亲从乡下来校找我。见面后,我见他满脸苦涩,踌躇着欲言又止。在我的催促下才吱吱唔唔地说出事情的原尾。
    在我上初中时,村里有人给我在南堤村介绍了一个对象。女方姓王。高高的个儿,梳着两条粗黑的短辫,举止、风度虽无天鹅的飘逸,也无仙鹤的高贵,倒也标致。如今事情有了变故,父亲觉得是大事,特地来校找我。
    “南堤那门亲事吹啦,人家怕你念成了书,日后把她甩了!”父亲终于开口了。
    还没等我言语,父亲忙安慰我说:“好好念书,不愁将来找不着好人家!”父亲没上过学,没读地圣贤之书,他似乎晓得“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黍,书中车马多簇簇”的古训。他让我好好念书,觉得一切都在书中。
    我劝父亲说:“这是一件小事,不必在意!”
    仰望空中已日近中天,父亲就要回去了,他还得赶四十多里的路。我连忙从衣袋里掏出仅有的五毛钱,塞给父亲,那是上个月的伙食结余,让他在路边小店吃点东西,也好顺便歇息歇息。父亲执拗着不收,但拗不过儿子的一片孝心。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我想我的有父亲,太苦啦,我要为父亲争气。
    父亲回家不久就病倒了。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下课后我回家看他。走到有已是掌灯时分。父亲仰卧在炕上,肚子涨得鼓鼓的高高地隆起。他的肝病到了晚期,已腹水。蜡黄的脸上渗出汗水。他紧闭两唇,没有呻吟,一声不吭地忍受着病痛的折磨。看到父亲痛苦而坚强的样子我心如刀绞!
    前来的一个街坊说有个偏方能治父亲的病。母亲忙跑到邻居家借来五块钱,让我快去抓药。出家门的时候已满天星斗。我连跑带颠地直奔大兴县安定镇沙河村,进村时一轮红日刚从地平线上升起。我敲开老先生家门,说了父亲的病情,抓了药,返身往回赶。太阳偏西的时候才迈进家门。母亲正在焦急地等着。
    夕阳西下,余晖从低矮的小窗透进来。母亲为父亲煎药,我坐在父亲旁边看着他。一会儿见到父亲的嘴唇、嘴角翕翕地搐动,断断续续发出微弱的声音:“你––––该––––回––––去了––––”我明白他的意思,让我不用管他快回学校去。父亲已病成这个样子,已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惦记着我的学习。我眼泪扑漱漱流下来,忙把脸转了过去。
    过了几天,就在春天即将来临的时候,父亲离开人世。时年四十九岁。父亲去世那天,天空飘飘扬扬下起了大雪,大地一片素白,真是天也哀哀,地也泣泣。
    记住父亲的话:“好好念书!”我心无旁鹜,曾几次冷漠了有情人的芳心。
    女师的吴XX,是我在采中同期毕业的同学,文雅恬静,尤以绘画见长。曾写信赠书于我,倾吐爱慕情。我没有回音,木讷得有点不尽人情。毕业后她被保送进了天津美院,彼此一直没有联系。
    我把在通师的时间作为重新塑造自己的机会。即使在那狂妄、浮躁的年月里,幕前忙碌着的我,幕后一直在暗中实干着,虚实兼顾。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惟一的聪明之处。孜孜以求,吸吮知识;充满热情,追求进步,向着又红又专的目标迈进。
    我把书视为布帛菽粟那样须叟不可离。学校在我的毕业鉴定上做了“酷爱读书,手不释卷”的评语。在我看来有些过奖,不敢承,;但那也不无根据。
    课余时间,不怕朔风扑面,不惧烈日当头,我坚持到运动场去,投掷,跳跃,打球……追求体育方面的突破,争取将来做一名中学体育教师,为获得一枚国家劳卫制二级体育证章,我参加了1959年3月8日通州市组织的马拉松比赛,把强悍的生命付之于企盼,付之于众目睽睽,去征服那42公里又195公尺的征程。作为河北通师篮球代表队一员,曾代表通州多次赴顺义、去大兴参加比赛。
    1959年6月24日是我人生难忘的一天。这天上午,阳光灿烂,千余名师生走进学校大礼堂,入党宣誓大会奖将在那里举行。在无数双羡慕的目光注视下,我和另外四位同学一起走上讲台,面对鲜艳的党旗,举起握紧拳头的右手,宣誓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雄壮的《国际歌》响起,我心潮激荡,热血沸腾,顿有一种寸草春晖,山高水长感觉。
    毕业考试结束后,同学们陆续接到分配通知。留通州的、赴邯鄣的、去内蒙的……满意的、不满意的、无可奈何的,任凭那命运的摆布。一天班主任葛老师叫我到她的办公室去。我想发落的时候到了。此时我像坐在花轿里的新娘,兴奋、紧张、忐忑不安。葛老师依然面带微笑,她高兴地告诉我:“根据你的学习成绩、政治表现,党校决定保送你和另外三名同学进北京师范大学继续深造”。
    此言一出,我眼前突然升起一道耀眼的光,金灿灿的。浑身上下好像躁热之中沐浴于山泉,烈日之下避荫于树底,劳顿之后仰面憩息于青青草地。畅快得淋漓尽致。
    “学生党员”、“师大学子”多么的令人羡慕呀!然而我自知之明,没有飘飘欲仙之感。我知道在应届300名毕业中聪颖过人者多矣!我惟一的优点大概只是“刻苦”和“勤奋”。
    我本该踌躇满志了。可想到去世的父亲,想到在家以饥饿为伴的母亲和小妹,心中有一点不可分说的惘情。
    大学四年的路将是漫长而艰难的。

相关信息
网友评论                >>> 发表您的评论
·我的父亲是王祖植 (2006/6/1 15:37:26)
·我的父亲是王祖植 (2006/6/1 15:37:15)

  友情连接 关于人人 加盟人人 联系人人 人人广告 人人招聘 人人导航 人人未来  

人人文学网
网址:http://www.cnrr.cn 电子邮箱:253581255@qq.com
总部电话:010-51656981 QQ:253581255
版权所有: 华夏网·中国人人网

人人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