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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河边


作者:张春昱   时间:2004-12-5   阅读1170次

     潮白河有一条支流叫月牙河,月牙河畔有个村子叫鱼鳞庄,庄东头有个大胡子,人称许七伯,外号“死不了”,是个摆船的。据说,民国廿八年那场铺天盖地的大洪水席卷了河畔的窝棚和睡熟的许七伯,村里人认为许七伯恐怕早灌坛子了。没诚想,几天后许七伯摇摇晃晃地回来了。打起精神,重操旧业。死不了的绰号流传开了。
    我十来岁时,许七伯仍然摆船。在月牙河畔高坡处挖个半人高的洞,洞外用竹片支成半圆形窝棚框架,外罩三棱草横二竖三绑扎以避雨遮荫。没人乘船时,许七伯双手交叉捧在脑后,仰脸朝天躺在铺有花秸的破凉席片上。一只腿曲成A字型,另一只搭其上来回晃动。耳听沙沙哑哑的自然铜小喇叭,眼望蓝天碧水的变幻,嘴里哼哼唧唧地唱河北梆子。那劲头儿真成了活神仙。许七伯最得意的是秋季。那时成立了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前庄与后庄的庄稼全靠他一只船摆渡。两村的花插地不多,活忙过一段过去了,不管社长、队长都得听他摆布让你坐船头就不能去船尾。那载满豆秧或马牙黄玉米的小船,在水中晃晃悠悠,人们都像看走钢丝似的替渡船担心害怕。许七伯也屏住呼吸,只见他左点篙右点篙,听得见篙上带出的水哗哗啦啦的响。船靠近码头后,大家才松一口气,打逗着卸船上的收成。若是空船放回,许七伯紧撑几篙后,把篙横在胸前,喝喊道:“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大有曹孟德横槊赋诗的味道。
    许七伯有一个小酒篓,大约六七天喝光,然后到四五里外的南刘村去买。每见到他胳肢窝夹着酒篓,嘴里哼哼着戏段,摇晃着身体去打酒时,一直在树荫下佯装摸鱼而监视着许七伯的黑泥鳅,便忙忙地约我小涛子出来,解开系在弯脖柳树上的绳子,放开船尽情地玩耍。有时奋力将小船撑得飞快,听那水撞击船头有节奏的声响“啪叽啪叽、啪叽啪叽”……被惊吓的“红眼鳟”、“黄鳟”跳跃而起,一道道银白在船边闪亮,有的落入舱中,有的跳回水里,使人快活得喊叫。有时把船停泊在河中央不撑也不摇,让船自在漂动。坐在船上把脚探入水中,一会儿,游过来的小鱼喙你的脚,痒痒的、麻麻的,引得你不得不两脚互相搓动。也有时把船驶到河南一片密密麻麻芦苇处,猛地喊一声,几只鹳鸟会从芦苇稀疏处扑打着翅膀,双腿掠着水面飞,斜向蔚蓝的天空。
    有一回,我和黑泥鳅、小涛正要上船,突然从高粱地里窜出三个女孩,荷花、水仙和凌草。她们把捋到的“凉凉钱”举到我们脸前,让我们吃,然后让她们上船玩。那黑紫透亮的“凉凉钱”,像葡萄一样醉人。吃完又凉又甜的“凉凉钱”,同意她们上船,她们又喊又叫又乐。船驶到河心处,黑泥鳅放下篙,双手叉腰,两脚紧贴近船内帮,左脚使下劲,右脚使下劲,身子也左右晃动,小船也随之摇起来。三个女孩吓呆了,一屁股坐在中舱里,两手紧紧扶着船帮,又喊又哭。黑泥鳅是弄船高手,那水直拍船帮沿,就是涌不进舱。黑泥鳅正在得意,荷花突然骂起来:“你流氓!黑泥鳅。”黑泥鳅一瞧,老天爷,那绾着的裤衩从腰上落下去了,“小茶壶”全暴露在光天白日下。黑泥鳅臊红了脸,纵身跳入水中,一猛子扎出去老远才露出头来,说:“别哭啦,我带你们摸虾米去行吗?”我和小涛子也连劝带哄,三个女孩止住哭声。我和小涛子把船撑到了柳树门,黑泥鳅游到后,让荷花拽着柳条稳住船,我和小涛子下了水。
    柳树门那地方水浅,有开白色花的茨菇,有伸出水棒棒的菖蒲,有黑绿的三棱草,还有黄色、红色的睡莲。蜻蜓在草丛中飞飞停停,蝉儿在柳树上争鸣。我们双手顺着浸泡在水中的柳树主干往下摸,那树干泡在水里处都长出了一缕缕棕色的长段,乱蓬蓬的像外国人的胳腮胡,那里边往往躲藏着大青河虾。捉住它扔进舱中,等它蹦累后,稳拿头部,掐头去壳,便是一个清白透亮的鲜虾仁;放进口中咀嚼,清爽鲜嫩,还清目呢。三个女孩粉脸上还挂着泪珠,却愉快地剥着虾仁吃,还嘿嘿地笑起来。笑声在柳树梢上撞击,在粼粼波光中荡漾。著名画家任率英不是画过古代婴戏图吗?任老还在世的话,我一定垦求他画一幅群婴戏水图,让更多的人看到情趣盎然的韵味。
    “你们这帮猴崽子,快把船给我撑回来!”许七伯打酒归来,冲我们大吼。笑声戛然而止,我们赶紧把船撑到窝棚前。许七伯站在小码头上,脸阴沉得吓人。不过没关系,许七伯是个直肠汉顺毛驴子。再说我们几个的水性,摆弄船还都是他亲手教的呢。他说过水边长大的不识水性,让人笑话。我们从船上跳下来,他照例是伸出大手拍打一下屁股蛋儿,说:“让你们再猴!”女孩子他是从来不打的,只说:“唉呀呀,这世道啊,你们也越发野得不行!”
    这就是我儿时的月牙河,它使我常常魂牵梦萦,过了好多年,我要到农村去办个印刷厂,又回到了故乡,不过月牙河已经不见了。是由于地球逐渐变暖呢?还是厄尔尼诺现象呢?反正原来的河道已经变成了一片青纱帐,当然与农业学大寨平整土地也有关系。我见到了黑泥鳅。嘿,他原来已与荷花结了婚,如今靠潮白河打鱼为生。谈完建厂的事,黑泥鳅领我到潮白河边去一趟。潮白河兴建了几处橡胶坝,蓄了满槽水,碧澄澄的水面上来往着渔船,还有那雪白的天鹅,高腿的白鹳……我不由得想到当年摆渡的许七伯,我问黑泥鳅。他对我说起许七伯后来的事……
    修建了密云水库,遏制了水患,月牙河却干涸了。许七伯没有了营生,生产队让他当饲养员,他干不好;让他当保管员,也弄不顺溜,好像他离开水就活不成似的。后来只好让他去看菜园。许七伯看园子,胳肢窝下夹着那酒篓,高兴就喝一口,喝多了就拍着胸骂:“这水,这河,哪去啦!”到了吃食堂人人挨饿时,他受不了啦。喝醉后,拿着当年摆渡的篙,唱、喊、叫。累了,躺在一边就睡;醒来,还是唱、喊、叫。村里人说,他是喝低价酒酒精中毒了。一天,他怀抱着船篙,倒在了他原来摆渡的地方。临死时,人们还听到他喊:“水回来啦、水……回来……啦……”
    如今,我们兴建的印刷厂就建在原来许七伯摆渡的地方。真是沧海桑田啊。许七伯!愿您地下有灵,看看潮白河的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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