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庄镇潮白河水得利资源保护利用一景
一
白庙村崔茂老汉还是光着屁股的儿时，就随芒头一伙，在潮白河里“狗刨儿”、扎猛子， 替父亲择网、捡鱼。那时上游没有水库，水患成灾，苦了不知多少农民，打鱼的却也得到了一些益处。本地有这样的民谣；“北刘庄的柳罐，枣林庄的筐，邢各庄的炮仗赛鸟枪，师姑庄出了一群打鱼朗。”说的是这一带柳编、花炮、捕鱼三大业。崔茂老汉的家虽然不属师姑庄，但也因这条大河而沾了水气，带了沙性，有一股苲草与鱼腥混合的味道。
那时，家中来客，这边还在刷锅淘米，未等饭熟，那边一网兜滴答着水的鲜鱼来了！他记得最清楚的是二十岁那年，一次串亲戚回来路过河边，水落“千锅”，他在一个坑洼里空手抓鱼，鱼多了去了。他愣是只穿裤衩，把裤腿儿、袄袖子用蓑草系好，满装鲜鱼，迈着夯实实的步子，生挺挺、硬邦邦地扛了回来！
二
岸上那一点殷红明了，暗了，月光下老汉的身影与树影融为一体。“泼剌！”“啪啦！”是咬籽（交尾）的鱼撞上了粘网吧？乐极生悲，可怜的鱼儿！水声惊飞了栖息在蒲柳中的几只水鸟。崔茂老汉在树根上磕掉铜烟锅中的余烬，又转眼向南，再看那横卧两岸间的“过水乌龙”。
那是大前年的哪一天呢？一习惯记阳历、星期、某日的他，只记得是１９９６年春节前，麦子还未返青，施工队伍开进了。拦引河水，腾出干地，浇筑坝基，布设龙门。也就半年吧，高达近丈、内中充水、可鼓可泄的橡胶大坝落成了！村里人没见过这样的大坝，宋庄镇人没见过这样的大坝，全通州很多见过世面的人也罕见这样的大坝。
潮白河活了！万顷碧波，常年有水，不仅灌溉充足，更滋润了两岸草木。有水有鱼，水大鱼稠，乐了打鱼人。各地人没见过橡胶坝，羡慕这无垠的水面、两岸的荷风，便蜂拥而至，向沙滩，向碧水，衬着蔚蓝，枕着金黄……
那岸边一排排小屋做什么––––水上乐园商品屋。７０多间，更衣室、淋浴室、售货亭……出租色彩纷的泳装、花瓣纷披似的遮阳伞、水上游乐玩具、救生圈；卖煮玉米、炒花生、可乐、雪碧、别处趸来的纪念品……
村里的带头人、伏地汉子张树奉，正是这位有心计的支书，曾带领全村人一改种植了多年的老品牌“老三样”；玉米、小麦、水稻，动员大家在沙荒地上栽桃树。这才几年，村子就成了远近闻名的桃花村––––１３００亩，海一般。春季淹没在花香里，夏秋桃子熟时，穿村而过的京榆公路两厢，一路的霜白红嫩、抹蜜香甜。
不远处的运河苑度假村里飘来绵绵歌声。一阵沙沙的脚步响，有人来。“爷爷！都下半夜了，您快睡会儿去吧，我来守网。”是泼辣的孙女灵子的声音……
三
机动小三轮车在公路上行驶，车厢空着，秤盘扣着，一路颠颠荡荡地都是喜悦。
灵子上午卖鱼卖了好价钱。正赶上端午节，人们不公吃带新鲜苇叶味儿的粽子，也杀鸡宰鸭炖鲜鱼。近年来，镇上兴建了大市场，不光露天有游商，分排有序的有固定的坐商。灵子卖鱼是“开放型”，车子停在明眼处，相就是大盆，里面铺着尼龙布，水清清，鱼跃跃，新从河里打上来一般。灵子本来在镇里印刷厂上班，工资不低，但她嫌每天数页子的工作太单调，不如野外风光自由，就辞职了，和爷爷一起与河为伍。灵子有个心愿，要有一条自己的船，机动的，船尾有一个手扶拖拉机头似的马达，只管掌舵，不用荡桨。可爷爷嫌它吵闹，易惊跑鱼，再说装机器也需一笔费用，于是就托人在城里西海子公园买了一条处理船。灵子和爷爷夜晚下粘网，早晨坐等收鱼。白天用撒网，腾一朵朵蘑菇云。河上不止一家捕鱼的，一朵朵形面潮白河一景。
爷爷现在已站立船头了，古铜色的脊梁在夏日下闪着油光，可是没人稳船，船板晃着，爷爷很像泥中踩藕。灵子没把三轮车开到家里，而是超奔大河。她在提上把车停好，喊爷爷把船划过来，她来稳桨。爷爷像是没听见，还在架胳膊，后撤蓄势，一甩，又开放一朵蘑菇云。一网的“金光闪闪”上来了，爷爷终十顾得和灵子说话了：“你等等，我就靠岸。”
“爷爷，今天穿红鞋的（鲤鱼）真多呀！”船拢住，灵子飞身落定，帮助抖网、捡鱼、入舱。
“不光这些，你看––––”
“啊，花鲫！”
花鲫，南省叫鳜鱼，身上有梅花斑点，背脊竖十二根刺。灵子伸手去抓。
“慢着，你知那十二根脊刺是什么吗？那是十二个时辰，赶上合了你生辰扎了手，人会倒霉的。”
“爷爷迷信，爷爷迷信！”
“嘿嘿……嘿……”
大堤上有笑声，青不棱登的，像没长好的歪嘴毛桃，有两个后生子在拨弄灵子的花凉鞋。
四
爷爷收了网，该去吃饭了。
爷爷的铜烟锅敲在了后生子的脑壳上，呲那两个刚毕业的后生子，又问他们现在干什么。
一个头型模仿潘长江的后生说：“没干什么，在家里自学高考没耐性，出外打工又嫌累。”
爷爷说：“那不靠父母、吃父母一辈子？”
另一个像刘欢的长头发后生说：“您看人们干什么好？”
爷爷用手一指下游左岸，意思是不会去做买卖？“
两个后生子笑了，就像爷爷在和他们开玩笑：“就我们？”
爷爷恨不得把他俩扔进河里，让他们呛两口水。灵子倒和他俩说得来。
“没看电视里放‘老百姓的故事’，进城替人做‘导厕’嘛！”
“导厕？领人上厕所呀？嘁……”俩人直手扇鼻子。
“去去去，别这儿起腻！……”灵子烦。
两个后生子虽然讨了个没趣，却也无所谓地走了。
崔茂老汉舀半兜杂鱼和那条鳜鱼也走了，去家里找老伴喂肚子。灵子已在镇上吃了饭。崔茂老汉路过后街拐角时，碰上了中街种菜的满子妈，满子妈在这两处农业调整中种鲜嫩的绿菜花、枣儿似的西红柿、喜俏的樱桃小水萝卜，也常白送给他家菜。崔茂汉总觉得过意不去，今天正好，一网兜鱼塞到满子妈手上，满子妈千推万阻地才收下。令崔汉惊奇的是，６０岁的满子妈手上竟戴了金戒指……
崔茂老汉今天中午饭吃得好香。焦嫩嫩的炸香椿鱼儿、油汪汪的炖排骨、“半花半果”的乌鸡毛鸡蛋，加上一口杯二锅头，边吃边喝，边听老伴絮叨：灵子的爹妈就知道在城里发财，电话里说这个月不回来了……听说在美国的老芒头有信回来探亲……
五
潮白河水好喧闹。今天本是响晴的天，不知上游哪下了雨，突然来水。随水下来了鱼。鱼是柳叶儿鱼，青乎乎一片。这爷俩忙坏了，舱都快装满了。别人家收获也不上。眼看着太阳西斜了，爷俩才想起还要卖鱼哪，这可着了急。说来这次忙乎也够让人糟心的。累个腰骨散架，人困马乏，逮的鱼很多，却没多卖钱。为什么？夏天里鱼搁不住，逮鱼的人又多，镇里市场塞满了，远处又没工夫去，不等着沤肥等什么？崔老汉这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又是响晴天，柳叶儿钱地满河。崔家爷俩不得不琢磨的销售问题了。正思付着，那一短、一长头发的“潘长江”、“刘欢”又来河边亲逛，崔茂老汉像发现了“泰坦尼克号”似的。
“过来，过来，快过来！……”
两个后生子站在河边，最终还是湿了鞋。他们答应了崔茂爷的规劝，开出了家里的一辆摩托车，骑上父辈骑过、早已退休的加重“红旗”，各绑两只鱼桶，“突突突”、“日日日”地赶来，欢天喜地地帮忙来了。
崔茂老汉这里专心捕鱼，鱼多半舱时，灵子又三轮车一转另辟蹊径去了；这里鱼又快半舱了，那两个后生序。一连三天。轮起、轮转、轮回，有捕、有售、有佳劳力组合。整个街道、整个河滩，都知道这村有这么个由崔茂老汉挑头的一条龙渔业小队。
“河无四季清”，不可能天天如此之多鱼，天下哪有下散的宴席呢。最终两个后生还是销声匿迹了。
大河静了许多，有闲工夫听鸟鸣，欣赏着满河滩的白羊、白鹅、白鸭了，崔茂老汉很欣慰。可后生子呢？几天没见面了。
六
后生子们又现身了，那是在鱼最显少的时节。俩人一来就上烟。
“茂爷，您抽这个。红‘中南海’，极品的，一盒３０块！”崔茂老汉倒也听人说过。
“你俩小子是抢银行了，还是倒白粉儿了？”
“茂爷，咱哪敢干那个。”
“那是……”
“这全是我们俩脑筋快，把书本知识活用到实际中去，把您的经验丰富发展了。”
崔茂老汉眼珠瞪得老大。
抱着不耻下问、虚心向后生们学习的态度，崔老汉聆听着他们的“教诲”。听了半天他才明白，原来他们也没离天河边，也是逮鱼，一个是用窗纱似的蜜眼儿网捕捞，连刚出生的小鱼小虾也不放过；一个是把蓄电池变压，放电电鱼，搞违禁违法捕。“你们知道什么叫取财有道？知道什么叫天地良心？知道什么叫断子绝录吗？”崔茂爷的铜烟锅再一次敲向他们的脑壳，“记吃不记打！”
“茂爷，这广播、电视里不是天天发财致富、发财致富吗？”
“是劳动致富、勤劳致富！合理合法致富！”
“茂爷，我们……”
两个人后来也真回心转意，在茂爷的帮助下买了一条船，用正经网，正经捕鱼，不再用家长操心了。不过，他们对茂爷的功劳可没忘。
七
中秋节的前一天，崔茂老汉还在河边捕鱼，见一排小轿车鲤子顶流似的向河边开来。车到近前，下来一群人，是区里、镇里及村里的领导。众人站堤上四外水面一望，随之，一位个子高大但两鬓斑白的老者拄着拐杖先下堤来。是市里的领导，还是水利老专家？崔茂老汉心里琢磨着。谁能想到，突然那老者远远向他招手并高喊道：“老弟呀，我看你来了！”崔茂老汉一惊，细又看，哎哟！是小时候就形影不离的芒头老兄啊！他赶紧启坳马达（为圆灵子的梦新装的），靠岸。一双虽年老却细腻的手与崔茂那双关节突出、筋脉鼓胀的粗糙大手相握，就好像儿时光屁股抱一起从高处往水里跳，激起潮白河的浪花、情感的浪花……星星点点、朵朵簇簇，在十五月圆前夕盛开。“要不是那一天我误入了队伍……”“要一是后来从台湾我去了美国……”“要不是这些年大陆……”“芒头老哥呀……”“那一年的大水……”“麦收时的柳叶儿鱼……”
“柳叶儿鱼”成了芒头老兄最想吃的家乡鱼。“柳叶儿鱼”与贴小饼子“一锅熟”，成为崔茂老汉招待远来旧友的最好饭菜。手把酒杯齐唱：
千年的草籽，
万年的鱼籽，
穷家的孩子，
数不清的日子
……
芒头老兄把一笔可观的资金投入故乡建设，开发潮白河的旅游业，让两岸驰名的蜜桃、特菜，有望经过加工长升级名扬海外……
灵子刚好那一天去北京某饭店联系“油炸金丝柳（鱼）的事，没见到爷爷儿时的伙伴，好后悔。
八
春夏秋过，冬天来了。冬天是渔人悠闲的日子。崔茂老汉在这时油船、补网、添置新网。新年伊始，村里评去年的文明户，他家由八星户升为十星户，原因在于盛夏的时候他从水里救出两名溺水儿童，加一颗“五爱星”；他保护渔业资源，阻止别人滥捕，有利于经济的可持续发展，遵纪守法并宣传水利、渔业的法律法规，加一颗“守法星”。
灵子长得越来越可人了，但总显得有些不安分守已的样子。她不满足于只靠自然资源生活，常去找“刘欢”，一块研究如何利用荒地发展池塘养鱼。就是有时候回来得太晚，虽然手里拿着一本书，但总是神不守舍的样子。老伴提醒老头说：那小子过去可够“水”的，别让他……崔茂老汉说：女大不由爷，只要她长准了眼，随她野……
崔茂老汉嗓门好，但他说自己长得丑，没参加村里的花会演唱队，可有时又不忍不住，到大河边去，冲着宽坦的河滩、冲着冰封的百里潮白，一声吼：“哎嗨！––––启船喽！––––撒网喽！––––哎嗨！
纷纷扬扬的大雪像一河银光闪闪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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