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陀住世的时候,印度内地有一个寻找真理的哲学家。他的学问其大无比,他的知识无可比拟,他的学生当然很多。可是他没有永恒的快乐,他的快乐总是短暂的。在他的晚年,他的快乐甚至完全消失了他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放在扶手上,大拇指竖起来,不停地摇晃着,他的眼睛望着他自己写出的一大本一大本的哲学著作。一个钟头过去了,两个钟头过去了,大拇指象个不停摇动的虫子,好象是要从手上挣脱掉似的。他觉得自己象一段干枯的木头,他寂寞,孤独,他觉得自己无依无靠,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写那些接连不断的文章,他甚至对有人读他的书、有人在研究他的著作、有人要追随他而感到可笑。
哲学家继续摇晃着大拇指,这是他构思大部大部著作的习惯。
“我不愿在这孤独中死亡,在这痛苦中消失,我要摆脱痛苦”哲学家自言自语。“我用语言和文字寻找真理,我用语言和文字堆起了一座山,可是这些语言和文字的东西,不是终极、究竟的真理,它不能使人摆脱痛苦,更不能给人快乐”
他决定去访问佛陀。
那天,佛陀和他的弟子们正在休息。佛陀静坐着,一片清净、庄严、平等、无为、无量、无边的觉性。哲学家问道:
“我用语言和文字寻找终级、究竟的真理,我的语言和文字堆起了一座山,我仍然得不到快乐,我甚至陷入深沉的痛苦中,我得不到任何安慰请你不用语言、不用文字告诉我终级、究竟、最后的真理好吗?”
哲学家望着佛陀。佛陀低垂着眼睑,一语未发。一片深沉的寂静,一片清净、庄严、平等、无为、无量、无边的觉性!
哲学家沐浴在寂静中,沐浴在这清静、庄严、平等、无为、无量、无边的觉知中他的眼睛里充满了亮光,他的心里正滚动着无声的雷鸣他平生第一次感到那独自觉知的狂喜,他觉得他应该悄没声息地离去,可是他还是用了语言:
“我在这里学到了终极、究竟、唯一的真理!”
哲学家走后,佛陀说:
“一匹好马,在鞭子的影子里也能跑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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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老妻
六十岁的老公和他的老伴住在海滨小镇上有着两层楼的小院里。同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外孙女。这是一个初夏周末的晚上,老公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本看了十几年的禅宗语录,他的老伴坐在对面,念着嘟噜经。
“那时候,你给我写来一封信,又写来一封信,那些美丽的语言使我的脸发烫,使我的眼睛发亮,使我的心象初春的小鸟……
“那时候,我们一同随大人出海,迎着那清凉清凉的海风,望着那碧绿碧绿的大海,真叫人高兴……
“那时候,我们在柔软的沙滩上追赶。在山间的密林里幽会,坐在青青的草地上看日落。
“有一次,我们俩一起攀登孤峰山,汗水淋淋,衣服湿透,赶到山顶,天色已晚,我们又摸黑下山,回到家已经半夜。
“有一次,我们故意选择大风大雨的日子,划着小船在大河里漂流,全身淋湿,真叫人兴奋……那天晚上我们在山野草棚里过了一夜。
“那时候,你动不动就把我抱起来,抛向空中。你还说,当我被抛向空中的时候,我的笑容最美;你还说,当我被抛向空中的时候,你最爱我粉红色的花裙子紧贴在胸前,象一个从天而降的安琪儿……
“结婚以来,你还一直对我很好,我们一同出海打鱼,在海上要过十多个日日夜夜。你很关心我,因为我一直没学会游泳。你有时候出门在外,便写信给我,说,‘那个蚊帐不要洗,等我回去……’
“尤其是你动不动就把我抱起来,抛向空中。这些美好的日子过去了,这些闪光的月岁一去不复返了,爱情只剩下陈列品了现在我几乎想不起那抛向空中的感觉了。若不是我们有一个女儿,一个美丽的纽带,说不定你早就逛舞厅,另寻新欢了……
“多少年了,你总是默默地干活,总是不说一句话,总是一声不响,你仿佛成了哑巴。是的,我的美丽没了,我的三围没了,我站着象个倒悬的葫芦,坐着象个大皮球……
“我没有给你生个儿子……”
嘟噜经念到这里,老伴开始流泪,抽泣……只见老公从沙发上站起来,放下手中的书,走到门外的阳台上。这时,宽敞的院子里,芭蕉滴翠,樱桃正挂满枝头,爬满青藤的院墙内,草坪绿茵茵,院中一旁的游泳池象一面大镜子,映着夜空中的星星和月亮。在他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美,连那嘟噜经,连老伴的眼泪和抽泣……
他们的外孙女对嘟噜经不感兴趣,早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老公在游泳池边站了两个钟头,这使他的老伴感到惊奇,老公以往听了嘟噜经都是漫不经心,今儿怎么了她走到他跟前,拉了拉他。他没有动。
她转到他的对面。月光下,她感受着男人坚实的魅力。老公望着她,她还是那付漂亮的脸眉,还是那对明亮的眼睛。他觉得有一股力在他的内心升起,他忘了她从前是九十斤,现在是二九一百八十斤,他决定给她一个拯救……
他猛地把她抱起来,抛向空中!她惊叫着,她真的有了那种久已失去的飞翔!她觉得风嗖嗖地撕扯着她的衣服,她觉得她正大口大口地吸气,她觉得她正欢快地笑着。
不过,她并没有象从前那样落回他的手中,她是落在游泳池里!她不会游咏,这个跟水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人却一直没学会游泳!水花翻动了好久,她才露出水面。她刚想张口有气,可是一抬手,又沉入水中。在那种万分紧张拼死拼活地挣扎中,她的自我死亡了,她的时空消失了,她的旧世界没了,她也因此能在水中游泳了,而且是优游自得地游来游去!
老公站在池边,他为这独特的拯救正抹着眼泪。他独自禅修十几年,走过雨夜荒野泥泞的漫漫路,他已是能看见骷髅里眼睛,能听到枯木里龙吟的人。
这时候,他们十六岁的外孙女从房间里跑出来。
“姥姥,你怎么了?”
“我会游泳了,”姥姥大声说,“我知道了生命的奥秘……”
“你胡说些什么快上来吧,明天我们还要赶早去听讲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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