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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蜉蝣(三)


来源:[原创]   作者:周毅然   时间:2007-6-18   阅读1100次

    我准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对燕尔实行蹬女八法之冷漠如霜法,和褒桑贬槐法。此二法前者是指对被蹬女方实行冷暴力,冷言冷语外加冷嘲冷讽,使得对方在忍无可忍的时候知难而退;后者是在被蹬女方面前用比对的方式,夸赞其他别的女孩的优点。比如被蹬女方很胖,那你就要夸别的女孩很瘦;被蹬女方是洗衣板,那你就夸别的女孩是波霸;被蹬女方是王熙凤,那你就夸别的女孩是林妹妹……总之要在别的女孩身上找出被蹬女方没有的优点,来和她的缺点进行比对,不把被蹬女方的自尊心凌迟处死,那就不叫达到目的。
    又过了几天,我因为燕尔打了几个喷嚏,就戒备的后退几步,问:“你不是感冒了吧?”
    “还好,有一点点,已经吃过药了。”燕尔还以为我是关心她。
    “有病就快回去歇着,别出来乱走了。”我表现的很紧张,好像生怕被她传染似的。
    燕尔虽然天真纯良,却并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我的嫌弃。于是她撅着小嘴低下头,从书包里取出口罩戴上,忍耐的看着我,讨好的问:“这下你放心了吧?”
    “你……”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我一下子爆发了:“你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就不能也有点脾气?你就不能不高兴了也跟我喊两嗓子,你知道我不喜欢你总跟个受气的娘姨似的……”
    我的话说重了,燕尔眼圈也有些红了,她把头低下去看着鞋尖,紧紧抱着怀里的皮包,大概在强忍着心里的委屈。我又有些于心不忍了,话音也软了下来:“我……我也没别的意思,你……你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得去上课了。”
    “你烦不烦哪!”燕尔突然大声吼道,倒把我吓了一跳。
    “干……干嘛呀?”我惊魂未定的捂着胸口,却见燕尔狡黠的抬起头来,笑嘻嘻的看着我:“这样行了吗?以后我就这样跟你说话。”
    “我去上课了!”我的冷漠如霜法开始奏效。
    我把燕尔一个人留在了身后。走出不远,我曾回头看了一眼,燕尔还一个人伫立在那儿,那弱小无依的身形,让我的心阵阵绞痛。我忽然记起来,有个女作家在文章中说过:女孩子天生是一只精巧敏锐的昆虫,她那美丽的羽翅和柔弱的触须,仅仅是为了感受爱,接受爱而存在的,她无法承受哪怕一点点的灾难和不幸,同时也最早预感到灾难跟不幸的到来,最早在它们的打击下夭亡。
    现在回想,当时伫立在风中,欲哭无泪的燕尔,不正如同一只孱弱的蜉蝣吗?
    晚上的文学社例会,我和燕尔都去参加了。前些日子社长就知会我们,文学社准备拍摄一部DV作品,参加网上的大学生DV作品大赛。社长让干事们都回去写DV剧本,然后大家一起来筛选。我因为燕尔,把写剧本这事儿给忘了。
    在例会上,社长正式通知大家,DV剧本已经内定下来,就是燕尔写的《蜉蝣的眼泪》。社长说这个故事情节简单,寓意深刻,而且背景演员不需要特定的投入,大家凑凑份子就能把这个作品拿下。接着社长又语出惊人的说,至于这部作品的男女主角,我们也已经内定了。然后她便点了我的名字。
    “活见鬼!”我站的太急,连凳子都刮倒了。我急切的说:“开什么玩笑,社长大人,您看看我,我怎么能……”
    “别急,别急……”社长大人慢条斯理的摆摆手,喝令在场的新闻社男干事都站起来。
    “你好好看看,咱们社的男生有比你更高的么?”社长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
    “这……”我左看右看,本人身高连带鞋跟共是一百八十四公分,社里还真就没有高过我的。
    “你再好好看看,社里有比你更帅的么?”社长温文尔雅的问。
    我再环顾一圈,本人算不得花样美男,但是长方脸蛋,剑眉薄唇,眉目英挺,体格匀称。再加上我因为崇拜《蛊惑仔》里的陈浩南,留着一头跟郑伊健一模一样的长发,飘逸,潇洒……不用再挣扎了,证据确凿,毋庸置辩。
    “你再再再好好看看,社里还有比你更有女人缘的么?”大家都哄笑起来。我寻找着燕尔的目光,她果然也在笑,可是为什么,她的笑容会那么凄然,那么痛楚。我心里一紧,我的好燕尔,别在乎我了,我只是个庸碌之辈,不值得你这样的好女孩喜欢,丢开我,你会得到一片更美好的天空!
    我正琢磨着,社长又请出一位文学社的新晋干事——大一新生小蝶。社长说,这位小蝶就是内定的《蜉蝣的眼泪》女主角,而且她还是这部作品的赞助商,拍摄中的一切开销,包括碟片的拷贝都由她负责,看来小蝶是个家底殷实的主儿。另外,这小蝶长的十分漂亮,纯粹是那种时尚的靓丽,从头到脚都用名牌包装,足以吸引别人的眼球,包括的我的眼球。
    令我意外的,是小蝶似乎对我也很感兴趣,在例会的进行中,我总能发觉她在暗中窥视着我,一旦我看向她,她又马上转移了目光。但我对小蝶并没有一见钟情,看惯了燕尔的清丽素脸,小蝶那张妆容精美的脸孔让我有些不习惯。
    翌日,社长暗中找到我,告诉我说小蝶已经暗恋我很久了,自打她一进校门,就在文学社社刊上认识了我,当时还没想到我这样帅。所以,如果我现在是孤家寡人,那刚好跟她发展一下。
    “你不是要蹬燕尔吗?怎么样蹬了没有?”社长关切的问。
    我说没有,而且我想蹬燕尔,并不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我只是想重新回到自由身,如此而已,就算我真把燕尔蹬了,我也不见得就会跟小蝶怎么样。但是,让小蝶觉得我这个人见异思迁,是个好色之徒,也许她就会对我彻底失望,这样蹬起她来,也就不是难事了。
    于是,我去找燕尔研讨剧本时,有意在她面前提起小蝶,不停的夸奖小蝶如何时尚靓丽,娇艳动人。燕尔对此充耳不闻,且不厌其烦的反复给我讲解那只蜉蝣,也就是我将要扮演的这个角色。
    “为了还这一滴泪水的恩德,这只蜉蝣回到池塘里进行修炼。昆虫和人类的时间差不同,它们一小时相当于人类的十天。所以这只蜉蝣修炼了十年,等于人类修炼了二千四百年。终于,你可以以人类的面目出现在你的恩人面前……”
    “既然如此,那我就能长生不老了?”我随口说。
    “不会的,”燕尔笑的有些勉强:“这只蜉蝣的修炼,仅仅是为了偿还一滴眼泪,所以无法达到四大皆空的境界。神仙虽然给了它做人的机会,它却无法像其它得道者一样永生。它的生命,也跟蜉蝣一样,天明来,夜半去……”
    我笑道:“这简直是无稽之谈,感情这条虫子修炼了二千四百年,只为了还一滴眼泪,送给恩人一个微笑,天底下没有比这更无聊的,就算还了那一滴眼泪,同时也送了恩人一个微笑,这虫子又能得到些什么,那个恩人又能得到些什么呢?”
    燕尔手里托着那只蜉蝣的模型,若有所思的说:“这个问题,我还在想,是啊,到底他们都能得到些什么呢?”
    现在,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李碧华在小说《胭脂扣》里说,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对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为蛾,蚊子,蝉螂,苍蝇,金龟子,就是化不成蝶。爱情,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美丽……为什么会这样呢?就是因为我们都在想,我们到底能得到些什么。
    真正能化蝶的,也许只有那对朝生暮死的蜉蝣吧!
    我是在父亲去世以前,才知道父亲的过去的。在北边一个遥远的小山村里,有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如同蜉蝣一样痴恋了父亲一生。而父亲能为她做的,就是在知青返城的前一天,送给了她一只桔红色的发卡。在我出生后,父亲辗转得知,那个女孩自父亲返城后就一病不起,不到一年就郁郁而终。临死前,她最后的一个愿望,就是请母亲把那只发卡给她别上……
    父亲对我说:天天,你要记住,人情是最难还的,这辈子你可以欠任何的债,但千万不要欠情债,因为如果你无法还清,那么就等于欠下了一笔孽债,这一生一世你的良心都要遭受拷问,受尽折磨,直到你带着愧疚离开这个世界。
    正因如此,我不要欠情债,如果燕尔仅仅是抱着游戏的态度跟我交往,那我就会心安理得的跟她在一起,不用担心自己不够爱她,不够关心她而心怀歉意。问题是,燕尔对我实在太好,好到了我无法回报的地步,因而她越是温柔,越是善解人意,我就越想逃避,越觉得无法承受。
    碰巧小蝶过来找我,她说她初来大连,很多地方都去转了,就是没有去看海,希望找个导游陪她一起去。其实看海只是个借口,小蝶目的无非是想跟我约会。我看着燕尔,一时竟希望她能开口挽留我,可燕尔只是笑笑,说你们去吧,出校门座五路车直接到丽娇湾,那里的海景算是很美了,有时还会出现海市蜃楼呢!
    小蝶很高兴,硬拉着我出去了。出于礼貌,我回头对燕尔说,等我回来再来找你。燕尔竟满怀希望的说,真的吗?你还回来吗?我忙说要是回来太晚,你就别等了。
    到了丽娇湾,小蝶看着站牌有点失望,她说她还以为丽娇湾是立礁湾,浩天瀚海中矗立着巍巍礁石,那是何等气魄。可是这么好的意境,全让软绵绵的丽娇二字破坏了。我心说真是对头,我也这么想过。
    白云悠悠,海鸥啾啾,海天一色,绵延无畴。望着眼前美丽的海景,小蝶唱起那首邓丽君的《彩云伴海鸥》,我奇道这么老的歌曲你也会唱,小蝶却说这么老的歌曲你也知道,我说当然了,我最喜欢的就是听老歌,看老电影,读老书……小蝶高兴的拍着手,说她也是一样,就喜欢听过去的歌,看流光中的影像。于是我们聊起了张雨生,陈百强,黄家驹,邓丽君等已经流逝的明星;聊起了留在童年记忆里的阿童木,克塞,一休哥,花仙子;聊起了小时候捉弄过的老师,欺负过的同学,把玩过的纸飞机,养过的小猫小狗;聊起了五分钱一根的小豆冰棍,一毛钱一支的奶油雪糕,还有那些被老师没收的小人书,弹弓。我们越聊越投机,越聊越开心,彼此都有相逢很晚的感觉。等到我们注意到夕阳西下之时,两人已经有些难舍难分了。
    “跟你聊天真开心,以后我们还要这样聊天,你说好不好?”分手的时候,小蝶依依不舍的看着我。对此我也很期待,因为跟小蝶在一起很轻松,没有心理上的负担,在一起就很开心,不在一起也不会牵肠挂肚。于是,我一边对燕尔若即若离,一边以讨论角色为借口,跟小蝶似有若无的交往起来。
    那天晚上,我当然没有回去找燕尔,因为我满脑子里都是小蝶的一颦一笑。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燕尔那一整天都在文学社里等我。可是一直等到全楼关灯我也没有回去。当时她心里是怎样的心情,我现在已经不敢去想了。我只知道,就算把我的心掏出来用刀子切碎再烧成灰,也无法报答燕尔对我作的一切。
    接着燕尔就病了,被家人接回了金州休养,这一去就是一个礼拜。社长担负起了DV拍摄和导演的职务,这部《蜉蝣的眼泪》,拍摄工作正式运行起来。
    故事内容是这样的:从前有一只蜉蝣,它在破水而出时遇上了风雨,翅膀被雨水打湿,陷落在泥地里。一个少女用眼泪洗干净蜉蝣的羽翼,拯救了它的生命。于是这只蜉蝣修炼成人形,在十年后来到人间,找寻那个少女,想要博得少女开怀一笑,以此偿还那一滴眼泪。而且它只有一天的时间!
    少女当年的眼泪是为一个男孩留的,于是蜉蝣化作了那个男孩,来到了长大的少女身边。可是,这只蜉蝣并不知道,那个男孩当年的怯懦和自私,曾深深地伤害过少女……
    最后,蜉蝣终于让少女笑了,于是蜉蝣流下了一滴欣慰的泪水,游弋向大海的深处,飘然而去……
    小蝶在开机仪式后,请我去吃了一顿麦当劳。她郑重的问我:乐天,你喜不喜欢我?我很坦率地回答:当然喜欢。我在回答时竟一点都不脸红,好像跟小蝶在一起,我的身心都很自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用顾虑太多。跟燕尔在一起时,这种感觉是没有的,因为燕尔的柔弱,总是让人想去呵护她,要时刻照顾她的感觉,自然就不能为所欲为。
    “那就好,我也喜欢你,这你应该知道的,对吧?”小蝶是那种豪爽的女孩,说话一是一二是二,所以我又作了肯定回答。
    “既然我们互相喜欢,那我们就应该在一起。可是,我希望我们不要这么快就挑明关系,你说行吗?”
    “那当然!”我心说我一定会给燕尔一个交待。
    “我希望,在这段时间,你和燕尔好好的在一起,对她好一点,不要让她不开心。等到把这部DV拍完,我们再正式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为什么?”我虽然很赞同,但我想知道小蝶这么大方的原因是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我喜欢你,燕尔也喜欢你,现在你喜欢的人是我,那对燕尔,我们都应该有所补偿才是。这段日子你不用在意我,好好的对待燕尔,我不会有任何不满的,我希望,你能给燕尔留一个美好的念想,你能做到吗?”
    “谢谢你!”我高兴的说,我很庆幸,这次自己可以谈一回轻松的恋爱。
    燕尔返校后,很识相的想要疏远我。而我则每次都主动去找她,约她出来去看电影,去逛书店,去泡图书馆,去吃麦当劳。她的DV剧本,我也帮她做了些修改。我感觉的出来,我在做这些事情时,她心里面是很快乐的。而我,心里面也觉得坦然起来。
    明天就是燕尔的幸运日了,剧组准备在这一天开拔到立礁湾,拍摄最后一场诀别的戏。这场戏要让我走入海中,表现蜉蝣的生命飘然而去。为了把这场戏拍好,我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也跟燕尔和社长做了很多探讨,最后大家决定,安排我的身影在最后一个镜头中游向大海深处,做一个荡气回肠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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