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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蜉蝣(一)


来源:[原创]   作者:周毅然   时间:2007-6-18   阅读1188次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
    ——《诗经》之《蜉蝣》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
    求了五百年
    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的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若干年前,我和一个叫燕尔的女孩分手了,那还是在朦胧诗风靡校园的时代。
   
    追求燕尔时,我在情书里写了这首《一棵开花的树》送给她,因为席慕容是她最喜欢的作家。尽管这烂熟的诗句全是忽悠人的,可那种“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决绝,却让燕尔这样的女孩一直向往。我在笑谑时就跟她说,这种小资温情主义只是杜撰着玩儿的,在凡人堆儿里,还是别那么疯魔的好。
   
    我想跟燕尔分手,没有别的原因,两个字就可以概括:腻了!
   
    像燕尔这样的女孩,想和她分手,远比和她牵手艰难,燕尔是一个太好的女孩,让我差点找不到分手理由。首先燕尔很漂亮,不是那种时尚的靓丽,而是那种传统的,端庄的,淑女般的秀美。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燕尔时,她披着一头长发,穿着一件乳白色的冬装,娉婷伫于校园的飘雪中,手中擎着一部DV拍雪景的样子,那么安详,幽然,让我一下子忘掉了被出版社退稿的不快。
   
    燕尔是学理科的,就读生物系,专长是昆虫研究。她给我讲有种昆虫叫做蜉蝣,幼虫能在小池塘里生活两到三年,而成虫却至多能活一天,等它在水面找到伴侣,完成延续后代的工作后,便会马上死亡。朝生暮死,概括的就是蜉蝣的一生。
   
    燕尔说,蜉蝣那短暂的生命,仅仅是为了寻找另一半,这样纯粹而简洁的爱情,不失为一种另类的“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决绝。因而她一直想写一个关于蜉蝣的故事,主角是一只刚刚出水的蜉蝣,它必须赶在夜晚到来之前,找到自己前生注定的情缘,于是它奋力的在水面上飞翔着,谁知道偏偏在这时,天空下了一场大雨……
    燕尔的故事只讲到这里,应该说,是我只听到了这里。在燕尔讲完这个故事之前,我已经下了分手的决心。
   
    于是,我在苦恼了许多天后,终于去请教好友大兵,让他帮我出个主意,能把燕尔顺顺当当的蹬掉,以后再无牵扯,各活各的。
   
    蹬人经验无比丰富的大兵很奇怪,他说:一个感性温柔的女孩,她的举手投足,气质谈吐,都应该更加具有感染力才对,燕尔那样温柔可人的女孩,简直可遇而不可求,你怎么会想到要跟她分手呢?
   
    我说我也说不清,只是觉得她越温柔,我就感觉越不对,越别扭,她一露出小鸟依人的面貌,我就只想要去呵护她,爱惜她,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会为她顶着。时间一长,这感觉就让我厌倦了,一个字:累!再见到她对我温柔,我就打心底里觉得厌恶。
   
    大兵说那好,燕尔是个聪明的女孩,不会拖泥带水,纠缠不清。你去老老实实跟她说,你累了,你要跟她分手,不就得了?
   
    我苦笑了。我说你这个办法我已经试过了,根本就不灵。
   
    我告诉大兵,就在今天下午,我约好了燕尔在小树林里见面,想直截了当的告诉她,燕尔,咱们这么下去也没意思,干脆咱们就这样结束吧,以后你和我还是朋友……就这样,我对着一棵大树练习了无数遍:燕尔,我们分手吧;燕尔,对不起,我们分手吧;燕尔,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们还是分手吧;燕尔,你是个好女孩,虽然我也不坏,但是,你更好,所以,我们分手吧;燕尔,你觉得大兵怎么样……
   
    等到燕尔真正出现在我面前时,这些话,我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燕尔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就像一朵百合花,站在了我的身后。看她一脸恬然的笑容,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我阴郁的心情。
   
    “乐天,”燕尔笑着说:“老师今天送我一只蜉蝣的标本,她对我那篇论文很满意,说我简直把蜉蝣给写活了,你……你怎么了?”
   
    “我……燕尔,我们……分……”虽然难以启齿,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你别动!”燕尔忽然说,并举起手中的DV对准我:“别动,就这个样子,对,慢慢的往前走,来,笑一个。”
   
    “燕尔,我……”
   
    “叫你先别动嘛!来,笑一个……”燕尔给我的脸做了特写。
   
    “我……”我哭笑不得的笑了:“你干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刚才的你很有感觉,很深沉,很有内容,所以,我想把你拍下来,对,还是这个样子,别动。”
   
    “没动!”我不是没动,而是没辙。
   
    燕尔让我继续保持先前的姿势,缓缓后退,把镜头拉远,晚霞中的小树林,夕阳温馨而从容,我仰起头来,往远方的天际看了一眼,低下头去,闷闷的踢开脚边的石子。
   
    等到燕尔拍完,我又艰难的开了口:“燕尔,我们……”
   
    “门什么呀,现在轮到你了,你来帮我拍!”燕尔不由分说,把DV塞给了我。
   
    “唉你怎么……”我有些不耐烦了。
   
    “你帮我拍一下嘛,求你了。有什么话等一会儿再说,不行吗?”燕尔又是一副小鸟依人的神情,我虽然觉得不爽,但就是不忍心拂袖而去,这毕竟是她对我的最后一个愿望。没有办法,我只好把DV对准了她。
   
    燕尔在一棵柳树下站定,对着镜头,同时也对着我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
   
    “你想拍什么?”我问。
   
    “你别管,只要把镜头对着我就行了。放心,很快就完事了。”燕尔理了理头发笑道。
   
    “我今天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只蜉蝣,蜉蝣是一种昆虫,它的幼虫期很长,能在水里生存两到三年,而成虫期却很短,只有数小时到一天左右。在他短暂的生命旅程里,只是为了寻找另一半。”
   
    “我就是这样一只蜉蝣,在我短暂的生命里,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找到你,还你一个微笑……”
   
    燕尔笑着转过了身去,缓缓向前走了几步,望着天边的夕阳,默默的沉思着。半晌,她又面对镜头,嫣然笑道:“在十年前,我刚刚长出翅膀,化为成虫飞离了水面,想要好好享受一下阳光下的人生。可是天公不作美,那天小池塘下起了雨,对于你们人类来说,那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毛毛雨,对我们孱弱的昆虫来说,那场雨却毫不逊于一场暴风雨。”
   
    “我的翅膀被雨水打湿了,和一片花瓣一起陷进了泥沼里,泥水粘住了我的翅膀,封住了我的口鼻,弄伤了我的触角,我快要死了,除非有一股清流,来洗干净我身上的污垢。”
   
    “就在这时,你出现在小池塘边,那天的你很伤心,一个人躲到这里来哭。就是你,把泥沼里的花瓣拾起来,你的泪水落在花瓣上,洗尽了花瓣上的污垢,同时也洗尽了我身上的污垢。就是你的泪水,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录制到这里,燕尔说可以结束了。我正听得入神,忙说你的故事还没有讲完呢,燕尔说她的故事刚开了一个头,还没有想过后面的情节,不过她也希望,能给故事一个好结局。
   
    “可是,蜉蝣只能存活一天,怎么可能十年过去了它还……”
    “我是想,让这只蜉蝣修炼成精,以人类的面目出现在恩人面前,用一个微笑来偿还那滴眼泪……”
   
    “新版《聊斋》啊?可是,就算还了那一滴眼泪,同时也送了恩人一个微笑,那只蜉蝣又能得到些什么,它的恩人又能得到些什么呢?”我不以为然。
   
    燕尔又笑了,她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我把DV还给了她。我想这下子可以跟她说分手的话了,谁知没等我讲,她却从皮包里取出一卷CD送给我,说是她托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我一看,原来是那首世界闻名的自杀圣曲——《Gloomy Sunday》,这可是我一直想听的钢琴曲。
   
    “原版四十五分钟的说是已经销毁了,这是二十五分钟纪念版的,在全美限量发行一万套。你知道吗,你是全亚洲第唯一一个拥有这卷版本的人呢!”燕尔显得很开心。
   
    我一时感到十分窝心,我不过随口一句话,她竟这样给我放在心上,这样的女孩,叫我能跟她说什么呢?
   
    “我……谢谢,谢谢啊。”
   
    “谢什么?你高兴吗?”燕尔直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在她那心无城府的注视下有些瑟缩,我实在担不起她的这份热情。但我还是告诉她,我很高兴。
   
    “你高兴就好,”燕尔有些羞怩的握住我的手:“谢谢你。”
   
    “燕尔,我……我们……”我第三次开了口,可一看到她那无辜的眼神,我的舌头就打了结。
   
    “我们怎么了?”燕尔认真的问,同时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脸色也跟着有些发白。
   
    “我……我们,我们晚上去阶梯教室看电影好不好,今天那儿放……放《爱有天意》,是韩国的……”
   
    “好啊,我最爱看韩国的电影了,看完了总觉得生活还有希望,不像中国的电影,看完了就觉得活不活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我……我也是呢,”我终于放松下来,像以往一样说笑:“我有个表姐,她老婆婆就爱看韩国的影视剧,尤其爱看韩国老婆婆整治儿媳妇,她当着我表姐的面就说,看看人家韩国的儿媳妇,那才叫孝顺,哪像咱们中国,媳妇放炕头,老娘关门外,结果我表姐一暖壶把录像机砸了……”我一迭连声的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些什么。
   
    于是,我和燕尔一起去看了电影。
   
    所以,我没能对她说出那句“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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