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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天大楼的阴影


作者:王 军   时间:2006-6-14   阅读1652次

    ――对美国世贸中心空袭事件的建筑思考
   
    庞物大物的脆弱
   
    当两架被劫持飞机相继撞向纽约曼哈顿的标志性建筑――417米高的世界贸易中心双塔的时候,人们在为恐怖主义分子的暴行震惊和愤怒的同时,也真实感受到庞大建筑的脆弱。
   
    燃烧1个小时后,这两幢曾是世界第一高度的摩天楼,如瀑布般从高空轰然跌落,成为一片废墟。当电视直播显示世贸中心日常办公人数为5.4万人的时候,人们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就在大厦倒塌之前,人们看到,有“世纪之窗”赞誉的大厦窗口被纷纷打开,探出一双双在烟熏火燎中求救的手,有人痛苦不堪,从几百米的高空坠落大地……在摩天大楼之内、被“束之高阁”的人们,虽然曾被视为现代化的宠儿,此时却是如此的恐惧与无力。
    在这场灾难中,目前已确知的死亡和失踪人数达到6000多人,救援人员挖掘废墟尽管夜以继日,速度依然缓慢,估计失踪者已无生还的可能。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华盛顿五角大楼也同样遭到飞机撞击,由于大楼是平铺于地的5层房屋,只损失了建筑的一角,死亡人数不到200人。
   
    在遇袭之后有限的逃亡时间里,世贸中心的人员疏散速度已创造了一个奇迹。1993年,世贸中心地下停车场发生爆炸事件,6人死亡,1000多人受伤,花了9个小时,大厦内数万名工作人员才被营救完毕。在那次事件中,世贸中心的经济损失达到5.5亿美元;这一次,连世贸中心都没了。
   
    也许可用“高处不胜寒”来为世贸中心盖棺定论。在人类的灾难性事件中,高层建筑是最让人心悸的,因为它们像一个个大罐头,里面塞满那么多人,难免一毁俱毁。可是,摩天大楼的建设者们总是振振有辞:盖这样的大楼是经济的,人多地少嘛。他们举出最具诱惑力的理由是:这才是现代化。
    不断被刷新的“世界纪录”
   
    围绕着摩天大楼与现代化的争论,是上个世纪人类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
   
    摩天大楼堪称美国的土特产。1851年,电梯系统发明,19世纪末,钢铁工业发展,这使得建筑向高层生长成为可能;1871年,美国芝加哥发生特大火灾。城市重建时,为节约市中心用地,高层建筑应运而生,随之也诞生了芝加哥建筑学派;建成于1885年的芝加哥家庭保险公司,高10层,55米,是世界上第一幢按照现代钢框架结构原理建造的高层建筑。
   
    随着美国西部开发宣告结束,东部经济渐占上风,摩天楼的发展中心逐渐从芝加哥转移到纽约。有人说,每一幢摩天楼都在讲述一个穷汉变成百万富翁的故事。1931年,高381米的帝国大厦在纽约落成,高层建筑进入了一个新的超高层领域。这幢只花了一年多时间建起的102层高楼成为美国的骄傲。
   
    二战后,世界范围出现了高层建筑的繁荣期,一个重要原因是战后各国经济急需恢复,高层建筑以其建设周期短备受推崇。1973年,双峰并立的纽约世贸中心将“世界第一”的高度拔高到417米。一年后,芝加哥西尔斯大厦就以443米的高度将纪录刷新,它使“高层建筑的故乡”芝加哥重振雄风,也写下了美国摩天大楼辉煌历史的最后篇章。
   
    在西尔斯大厦落成之际,美国建筑界发生一个重要事件――以著名建筑师菲力普·约翰逊为首的一大批建筑工作者拒绝在美国设计摩天大楼。这之后,不甘寂寞的美国建筑商们开始把他们的摩天楼“出口”到环太平洋西岸的亚洲国家及地区。1996年,马来西亚吉隆坡建成450米高的石油大厦双塔,超过了芝加哥西尔斯大厦,成为世界第一;1998年,上海建成421米高的金茂大厦,超过了纽约世贸中心,跃居世界第三。
   
    在渴望发达的城市,高层建筑被当作现代化的标志。我国一些城市也不甘落后,目前不仅数以万计的二三十层的高楼大厦在各城市拔地而起,而且涌现了一大批百米以上的摩天大楼,甚至“亚洲之最”、“世界第一”也正在酝酿兴建之中。在这股风气下,有的小城市不惜“倾家荡产”也要建高楼,一些历史文化名城也迫不急待地赶这个时髦。
   
    摩天大楼是个“社会问题”
   
    美国为何在1974年以后就停止建设摩天大楼了?上海金茂大厦的设计单位、美国SOM建筑事务所的著名结构工程师法兹勒·康说过这样一句话:今天建造190层的建筑已经没有任何实际困难。要不要盖摩天楼或在城市里如何处理摩天楼,并不是工程问题,而是个社会问题。
   
    北京市政府顾问、著名规划师刘小石对记者说,摩天楼已被许多建筑界人士称为“高级麻烦”。 一些城市的领导者简单地认为盖了高楼就现代化了,其实他们只看到了这些建筑物所反映的技术进步的一面,而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就是这些建筑终究是要让人去居住或使用的。
   
    刘小石评论说,高层建筑虽有节约土地的经济性一面,但其内部拥挤、上下困难、设施费用大、阻碍邻里交往、难以消防救灾和预防犯罪等,都不利于生活。它的致命弱点还在于对人的健康不利。
   
    据日本医学专家调查,住在高楼内的儿童因脱离自然环境与社会生活,其身体和智力发育水平相对要低,住在高楼内的老年人因活动空间有限,健康也受影响;高层建筑密集区,还易产生峡谷效应,高楼大厦使得邻近街道风速陡增,以至于危害行人与行车安全;在数百米高的摩天大楼内,窗户终年紧闭,遇强风房屋还会轻微晃动,置身其中,很难不产生压抑与恐惧感。
   
    “如果一种技术进步的结果,是把人类置于尴尬的境地,我们就很难称之为进步。这样的现代化,也是极其野蛮的。”刘小石说。
   
    去年8月,国际超高层建筑经营管理研讨会在上海举行。排名世界前5位的摩天大楼的业主们派员参加,他们最关心的问题是超高层建筑的消防、突发事件应对以及智能化管理等。一幢超过400米的摩天大楼,每天的管理维护费用就约100万元人民币,再权衡其巨大的建设投资,建筑界已有人士作出结论:超过300米,摩天大楼就失去了因节约用地换来的经济价值。
   
    在摩天大楼的建造方面,欧洲人保持了克制与理智。目前在世界300米以上摩天大楼的排名中,没有欧洲建筑的名字。在“救救孩子,救救老人,少建高楼”的口号下,欧洲许多城市,已开始有计划地拆除高楼。
   
    对现代化的误解
   
    “很难说房子盖高了,就现代化了。”国家文物局高级工程师罗哲文对记者说,“高楼在中国自古有之。”
   
    据历史文献记载,我国黄帝时期就曾造有高楼。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相互比高,兴建了大量台榭、阁、阙,并有井干楼等著名建筑,高达数十米,甚至上百米。唐武则天时期的明堂、天枢、天堂等也都是数十米、上百米高的庞大建筑。佛教传入中国后,上百米的高塔不计其数。现在还保存的河北定州北宋料敌塔就有84米高。山西辽代应县木塔,高69.31米,其精湛的构造技术,使其历经一次次大地震,屹立近千年而不倒,为世界现存最高的木构建筑。
   
    “高层建筑为什么没有在我国古代大力发展?这与中国文化追求‘天人合一’的理想有关。”罗哲文评论道,“我国汉代对发展高楼就曾有过一场大辩论,结果以‘远天地之和也,故人弗为’而作罢。”
   
    作为一种建筑思潮,摩天楼反映了30年前人们对现代化理解的偏差。现代化使人类进入了一个崇尚技术的时代,先进的技术在使人类得到了更多自由的时候,也让人类付出了代价。经过严肃的反思,人们已认识到现代化并不仅仅意味着工具与技术,它更应包含人类的价值追求。
   
    在这样的情况下,高层建筑对人类生活的负面影响受到关注,并被概括为反自然、反生态。在许多发达国家,公众已不愿被装入由高楼大厦和高速公路组成的紧张运行的机器中,而纷纷涌向郊区享受宁静舒适的生活环境。美国一些城市近年来市中心区的摩天大楼空房率直线上升,投资商陷入困境。
   
    但是,在人多地少的城市,建造高层建筑仍是为城市争取发展空间的一个手段。香港尽管有1070平方公里的面积,而可用于城市发展的只有96平方公里的狭长地域,建筑只能往高处长,其高层高密度在世界上独一无二,可是城市的居住环境却为此大打折扣。
   
    “高层建筑并非没有其存在的理由,关键是,高楼大厦并不能证明一切。”刘小石说,“我们一定要把西方国家发展城市的教训当作经验来学吗?一定要把这些国家在经济发展初期忽视环境、片面追求开发效益的倾向当作规律来认识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写于2001年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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