淀上文学总第495期2025第465期

淀上文学简介

淀上文学是由北京市石景山区作家协会和河北省保定市莲池区作家协会联袂打造的公益性文学交流平台。与经典为伴，开展学术交流；以文会友，畅叙文学情怀；以质求生，承古扬新，助力文化强国。

一个美术系毕业生

吴颖丽

“那时，她多美啊！身体上的每一处线条，似乎都在张扬着蓬勃的生命力，看上去那么紧绷、那么富有弹性”——看了一眼二十多年前，自己为她画的油画像，他想，“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再重新画一画呢？”

事实上，在大学学习油画的时候，他就曾被同学友好地戏称为“油画王子”，老师也认为他很有画画的天分，不止一次说他将来应该能“画出点儿名堂”。而那时，他自己也很喜欢自己，不仅因为自己的画好，还因为他觉得自己虽然清瘦、虽然面孔黝黑，但眼睛里却充满光芒，身体里也充满向前的力量。

大学毕业时，为了留在千万个农村孩子都心向往之的“大都市”，他去了母校所在地的一家国企，做了工会宣传员，主要的工作就是画黑板报。“没关系，”他想：“下了班画自己喜欢的画就好了。”事实上，他也确实坚持过，甚至还和要好的同学一起租了间小房子当画室，几乎每天一下班，他就会钻进那个虽然狭小却让他觉得“能找到感觉”的地方，埋头画他的油画。

但是，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挣的工资实在是太少了，而画油画又实在是个烧钱的事儿，再加上房租的负担，越来越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而且，他觉得，既然自己有收入了，就不能再拿父母的钱了——何况，他清楚地知道，父母的那点儿工资，也就是贴补家用而已——“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么？”他开始不断地问自己。

就在他不断地诘问自己的时候，她来了。

那时，她刚刚大学毕业，浑身都充满了像他当年刚刚走出校门时的活力，新鲜、阳光，还时常发出清脆的笑声，就是那种让人听了也想不问缘由地跟着她一起笑的、了无心事的笑声。“这就是如沐春风吧！”——回想起当时自己见到她的感觉，他总会这样想。他觉得，在毕业多年之后，他好像又找回了当初的那个自己。于是，他发现，自己已被她深深地吸引着，陷入了一见钟情。

像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样，他情不自禁地追求了她，并且很快，就双双坠入爱河。

“如果人生就停留在那段时光里，该有多好啊！”每每回忆起他和她的“那段时光”，他的内心总会轻轻地发出一声这样的感叹。

但是，后来，她结婚了，新郎却不是他。

“嫁给你，我们住在哪里呢？还有，你们拖欠的画室租金，怎么还给房东呢？”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她站在画室门口，歪着头，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吐出的对于他来说却有如千钧之重、令他如芒在背的问话。

那以后，他开始拼命地为各种主顾搞装修设计，因为这样可以赚到钱，不像画油画，只是烧钱。而且，他设计的东西好，人又和善，很快地，就赚到了不少的钱——圈子里的人都说，可惜他实在是太不善经营了，包括钱、包括和钱差不多甚至比钱更值钱的各种关系。否则，他早就该富甲一方了——再后来，他又有了房子，有了车子，当然，也有了肚子——比起刚毕业的时候，他足足胖了几十斤——只是，他眼睛里曾经的那些光芒，却再也见不到了。并且，他再也没有画一张画，哪怕是一张小小的素描甚至速写。

直到前几天，他偶然听到了关于她的消息：她一直在坚持自己的爱好，不断地写作，水平也日渐精进。就在近期，她的小说《温暖的世界》一经问世，就好评如潮，甚至有人说，她的作品问鼎个国家级大奖都不成问题。

“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重活一次呢？”他知道了这些消息后，突然觉得自己充满了“好好画画”的渴望和气力。而且，他知道，其实，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自己一直珍藏在书房里的那些画具。从来都没有。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想，即使像老师们当初所说的那样“画出了名堂”，就能获得幸福么——他不由得想起了他那位曾经同租画室的大学同学。确实，他应该是属于“画出了名堂”的人吧！然而，他不是时常地向自己倾诉心中的烦恼和苦闷么？他不是不止一次地说，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开怀的畅笑，没有心爱的女人，甚至，他的婚姻也早已是人们所戏称的“无性婚姻”了么？而且，他和爱人没要孩子，只养了一只多肉的花猫。因为他不相信自己能有足够的热情将另一个生命培养成人。他说，他觉得自己已经不会爱了。而他的那些价值不菲的油画，其实都是他内心所厌恶和鄙视的垃圾，甚至，他说，他有时是那么地厌恶自己，为自己再也不像当初那么单纯、那么干净。而每每想起他说的这些话，不知为什么，他总是会想起他那些已经“被颜料异化”的手指——已经不再是皮肤的原色、而且又干燥又粗糙的手指——他时常想，他的那双手，应该叫做“颜料手”才对吧！

“那么，画还是不画呢？”这样想着，他忽然觉得，面对这个世界，自己似乎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婴儿。

责任编辑 董峰 陈新鸿

作者简介

吴颖丽，达斡尔族，内蒙古籍。中国作协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会员，北京市石景山区作协会员。诗歌《达斡尔艾门之歌》《腊八节的照拂》等刊于《人民文学》《诗刊》《民族文学》等专业媒体，并入选多种诗歌年选。诗集《向日葵》入围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我看到了你的麦田》入选中华出版促进会赠送“一带一路”国家使领馆书目，《一个热爱太阳的民族》入藏中国达斡尔族博物馆。诗集《向日葵》被译介为僧伽罗文、法文、俄文等多个文种。散文《额尔古纳密码》获第四届丰子恺散文奖。